连续一个星期，林舒的饭盒里，都只有半碗陈米饭和一个黑窝头。
菜汤里更是见不到一丁点油星。
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样的消耗，更何况她肚子里还揣着一个正在汲取营养的小生命。
林舒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虚弱了。
她开始头晕，耳朵里总是有嗡嗡的响声。
有时候蹲下去再站起来，眼前就会发黑，需要扶着墙缓好一阵子才能看清东西。
她知道，这是严重的营养不良。
她想过去军区的卫生所看看，让医生给开点营养品。
可一摸口袋里那几张被她捏得滚烫的毛票，她又退缩了。
看病要钱，拿药更要钱。
她这点钱，是留给孩子救命的。
她不能动。
这天傍晚，宿舍里闷热得厉害。
林舒想去水房打一壶开水回来喝，暖暖那总是抽痛的胃。
她拎着水壶，一步一步，走得有些发飘。
从单身宿舍到水房，需要经过军区医院的侧门。
正是下班的点，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还有前来探病的家属，进进出出，行色匆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生活。
只有她，像一片无根的浮萍，不知道该飘向何方。
就在她走上医院门口那几级台阶时，一阵强烈的眩晕感毫无征兆地袭来。
天旋地转。
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模糊，耳边的嘈杂声也迅速远去，只剩下尖锐的鸣响。
“唔……”
林舒痛苦地闷哼一声，脚下一软，手里的水壶“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完了。
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这楼梯虽然不高，但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
这么摔下去，孩子……孩子一定保不住了！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瞬间将她淹没。
她吓得闭上了眼睛，等待着那剧痛的降临。
然而，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
她的身体，跌入了一个坚实而温暖的怀抱。
一只沉稳有力的大手，牢牢地托住了她的后腰，将她下坠的趋势稳稳地止住。
林舒惊魂未定地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一股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阳光的味道，将她包裹。
那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却又让人莫名心安的气息。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身笔挺的军装，风纪扣扣得一丝不苟。
她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向上移。
下巴，棱角分明。
嘴唇紧紧抿着，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威严。
再往上，是一双深邃如古井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带着军人特有的锐利，仿佛能洞悉一切。
此刻，那双眼睛正微微蹙着，看着她。
林舒的呼吸，在这一刻几乎停滞了。
她不认识这张脸。
但这张脸的主人，身上那股排山倒海般的气场，让她本能地感到敬畏和紧张。
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肩章上，缀着一颗她从未见过的、闪闪发亮的金色将星。
林舒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将星！
整个红星军区，有资格佩戴将星的，只有那几位站在金字塔顶尖的最高首长！
她……她竟然撞到了这样的大人物！
林舒吓得脸色更白了，挣扎着就想从那人怀里站直。
“对……对不起，首长！”
她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虚弱，细若蚊蝇。
那个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她的手臂，力道沉稳，让她安安稳稳地站好。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他的目光，从她苍白如纸的脸上，缓缓下移，落在了她那已经微微隆起、被旧衣服紧紧包裹的小腹上。
林舒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男人那双深邃的眼睛，重新对上了她的。
他看着她，仔仔细细地，像是要在她脸上找出什么熟悉的印记。
这张国字脸，这道浓黑的剑眉，这紧抿的嘴角……
为什么……为什么会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林舒的大脑，在极度的紧张中，疯狂地运转着。
她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这位首长。
可是，这种感觉……
突然，一道尘封的记忆，像闪电般，划破了她混乱的思绪。
那还是她十几岁的时候。
父亲从部队寄回来的信里，总是骄傲地提起一个人。
“……爸带的兵里，出了个顶了不起的后生，叫周敬深。那小子，打仗是把好手，学习也刻苦，有出息！”
“……周叔叔又升了，这小子，天生就是块当将军的料！他给你寄了些麦乳精，让你好好补补身子，多读书。”
“……这是周叔叔给你买的新华字典，他说，女孩子多读书，才能有见识，不被人欺负……”
周叔叔……周敬深！
林舒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难以置信地，再次看向眼前这个男人。
岁月在他脸上刻下了风霜，让他比记忆中的那个名字，多了无数的威严和深沉。
可那眉眼间的轮廓，分明就是当年父亲照片旁边，那个穿着军装，笑得一脸腼腆的年轻士兵！
那个总是在信里称呼她“小舒侄女”，给她寄来那个年代最珍贵的麦乳精和新华字典的“周叔叔”！
是他！
竟然是他！
林舒怎么也想不到，时隔多年，她会以这样一种狼狈不堪的方式，和这位只存在于记忆里的“周叔叔”，再次重逢。
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跟在父亲身后的年轻士兵。
他成了她需要仰望的，遥不可及的，最高首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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