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在同一时刻,法租界另一边的天蟾戏院,却是另一番景象。
锣鼓点儿敲得震天响,戏台上正唱着全本的《八大锤》。
演陆文龙的是杨慕云的得意弟子,年轻武生陈玉堂,一身功夫扎实,扮相俊朗,是戏班如今的台柱子。
杨慕云不在,压场的是戏班二当家,侯永福。
他坐在后台,眯着眼听着前面的喝彩,手里盘着两颗核桃,不知在想些什么。
“侯爷,师父还没回来呢?”
一个跟班凑过来低声问。
侯永福“嗯”了一声,眼神闪烁:“醉春楼那边……怕是正热闹呢。”
他话音未落,前台突然传来一阵极其不和谐的惊呼,紧接着是重物坠地的闷响,锣鼓声戛然而止!
“出事了!”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
后台所有人都冲了出去。
只见戏台中央,陈玉堂扮演的陆文龙倒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脖子,身体痛苦地蜷缩成一团。
他戴着的雄鸡翎歪在一边,脸上厚重的油彩也掩盖不住那骇人的青紫色。
而他身边,掉落着那对杨慕云亲手设计、检查过无数次的机关木锤。
其中一只的木柄末端,赫然弹出一截三寸有余、寒光闪闪的锋利刀刃!
刀刃上,正滴滴答答地淌着鲜血。
“玉堂!”
侯永福第一个扑上去,声音凄厉。
陈玉堂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鲜血不断从指缝间涌出,他死死盯着侯永福,眼神充满了绝望和一种难以置信的控诉,最终头一歪,彻底没了气息。
“啊——!”
台下的女客发出惊恐的尖叫。
整个戏院乱成一锅粥。
“杀人了!
道具……道具变成真的了!”
“是意外吗?”
“怎么可能!
你看那刀口,分明是被人调换了!”
侯永福抱着陈玉堂尚且温热的尸体,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他指向空荡荡的舞台后方,声音因为愤怒和(伪装的)悲痛而颤抖:“是班主!
是杨慕云!
这套家伙是他亲手检查,亲自保管的钥匙!
除了他,谁能动手脚?!”
他猛地站起身,对着惊慌失措的戏班众人大吼:“快去报官!
杨慕云害死了玉堂!
他定是嫉妒玉堂抢了他的风头,怀恨在心!”
……另一边,荣庆里弄堂口的“济民包子铺”,王济民正准备收摊。
他围着油腻的围裙,动作麻利地收拾着笼屉,看似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小店主。
只有偶尔抬眼时,那目光中一闪而逝的锐利,才隐隐透出他曾是军校教官的底子。
一个常来乞讨的小哑巴,笑嘻嘻地跑过来,递给他半个脏兮兮的梨。
王济民笑了笑,用油纸包了两个剩下的肉包子,塞到小哑巴手里,拍了拍他的头。
小哑巴欢天喜地地跑了。
夜渐深,弄堂里安静下来。
王济民解下围裙,正准备关上最后一块门板,动作却猛地一顿。
他抽了抽鼻子。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极其细微的、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他眼神一凛,悄无声息地闪出店铺,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昏暗的弄堂。
血腥味是从旁边的垃圾堆后面传来的。
他缓步靠近,手指己经按在了后腰别着的一柄短刀上。
绕过垃圾堆,眼前的景象让他这个见惯了生死的老兵,也瞬间瞳孔收缩。
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小哑巴,此刻静静地躺在那里,脖子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被人生生拧断。
他的小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个没吃完的梨。
而在他小小的尸体旁边,散落着几个济民包子铺特有的、印着“济”字的油纸包,里面没吃完的肉馅撒了一地,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王济民浑身冰凉。
这不是巧合。
小哑巴是在他这里拿了包子之后,立刻被杀的。
凶手用这种残忍的方式,是在警告,还是……栽赃?
他猛地回头,看向自己那间小小的包子铺。
巡捕房的哨声,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醉春楼、天蟾戏院、济民包子铺。
三个地点,三条人命。
苏蝶衣、杨慕云、王济民。
三个原本毫不相干的人,在这个夜晚,被死亡的绳索,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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