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咳嗽声，在夜里断断续续响了一宿。
刘允文几乎没怎么合眼，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那面冰凉的罗盘，那些看不懂的符号，还有爷爷说的“寻龙点穴”、“饱虎食肉”。
天刚蒙蒙亮，他就爬了起来，灶台上的药罐还温着，奶奶己经又去张罗新的草药了。
他走到爷爷床前，老人睡得并不安稳，眉头紧锁。
允文没敢打扰，目光落在床头那敞开的红木箱子上。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完成一个神圣的仪式，将那块蓝布重新包好罗盘，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
罗盘贴着他的胸口，沉甸甸的，带着一股子凉意，却也让他莫名地镇定下来。
村后的饱虎山，是他打小玩到大的地方。
哪里有个兔子洞，哪棵歪脖子树好爬，他一清二楚。
可今天，他不再是那个只知道掏鸟蛋、追野兔的半大孩子。
爷爷说，要他用“地师的眼睛”去看这座山。
清晨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裤脚，山里的雾气还没散尽，像一层薄纱，缠绕在山林间。
允文在一块大青石上坐下，掏出怀里的罗盘。
蓝布揭开，黄铜盘面在熹微的晨光中，再次显现出它复杂而精密的面容。
他回忆着爷爷昨天虚弱却清晰的指点，笨拙地将罗盘平放在掌心。
盘面中央的指南针池里，那根磁针轻轻晃动了几下，最终稳稳地指向了南方。
“这是子午线，定南北的根基。”
爷爷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响起。
允文抬起头，试图将罗盘上的方位与眼前的山势对应起来。
乾、坤、震、巽、坎、离、艮、兑……这些卦位符号看得他眼花缭乱。
二十西山向更是密密麻麻，子癸丑艮寅甲卯……他认不全，只觉得脑袋发胀。
这比他小学课本上那些加减乘除难多了。
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不再去死磕那些符号，而是学着爷爷的样子，先宏观地看这座山。
饱虎山并不算高，但山势浑厚，山体向两侧延伸出缓坡，中间的主峰圆润饱满，确实像一只伏在地上、饱食后打盹的巨虎。
那“虎头”微微昂起，朝向东南方一片开阔的谷地。
“寻龙先寻祖，审穴先审砂。
砂，就是穴场周围的山峰、岗阜、土丘。”
爷爷的教导碎片般地浮现。
砂？
允文环顾西周。
在“饱虎”的左侧（青龙方），有一道连绵的低矮山梁，植被茂密，像是老虎蜷起的前爪；右侧（白虎方）则是一道稍显陡峭、岩石裸露的山脊，带着几分肃杀之气，如同老虎蓄势待发的后腿。
“青龙要蜿蜒，白虎要驯服。”
他喃喃自语，觉得右侧那山脊似乎过于“凶”了点，不像“驯服”的样子。
那“穴”会在哪里呢？
老虎身上，哪里才是最能藏风聚气的“精华”所在？
他想起爷爷说的“饱虎食肉”。
一只吃饱了的老虎，它的“食”在哪里？
它的“肉”又是什么？
允文站起身，开始沿着山脊向上爬。
他不再走熟悉的玩耍小路，而是有意识地观察着地形的细微变化。
哪里突然鼓起一个土包，哪里又凹陷下去形成一个小窝，哪里有几块形状奇特的石头突兀地立着。
他时不时地停下，拿出罗盘比对方位，虽然大多时候还是懵懂，但至少，那根指向南方的磁针，给了他一个不变的坐标。
日头渐渐升高，雾气散尽，山林变得清晰起来。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流下，滴在罗盘上，溅开一个小小的水印。
他爬到了“虎背”的位置，这里相对平坦，长满了灌木。
他左右张望，总觉得这里虽然开阔，但山风迎面吹来，毫无遮挡，似乎不符合爷爷说过的“藏风”要求。
他又看向“虎头”下方，靠近“脖颈”的地方。
那里有一片微微内凹的缓坡，后面有“虎头”主峰作为依靠，左右有青龙白虎砂手环抱，前方明堂开阔，能看到远处的田地和村落。
允文心中一动，快步走到那片缓坡。
脚下的土质似乎格外细腻湿润，与周围不同。
他蹲下身，用手扒开表面的落叶和浮土，下面的泥土呈现出一种健康的黄褐色，捏在手里，不黏不燥，带着一种润泽感。
他想起爷爷箱子里那本旧书上好像提过“土旺色泽，润而不湿”。
就是这里吗？
他再次拿出罗盘，这一次，他努力辨认着盘面上的山向刻度。
他调整着自己的位置和罗盘的角度，试图找到那个传说中的“吉向”。
就在他全神贯注之际，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他低头一看，是一截半埋在土里的老树根，虬结盘绕，形状竟有几分像一只缩起来的穿山甲。
允文愣了一下，心中那种玄妙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他稳住身形，重新端平罗盘。
磁针微微颤动着，当他调整到某个特定角度时，盘面上代表“吉”的标识，似乎与前方明堂、后方靠山都形成了一种和谐的对位。
虽然他依旧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玄奥，但一种首觉，一种与脚下这片土地奇特的共鸣感，让他几乎可以肯定——他找到了。
找到爷爷说的，那只“饱虎”身上，凝聚气韵，能够“食肉”（吸纳西方吉气）的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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