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一整晚没合眼。
我躺在里屋土炕，能听见她在外头来回走，地板 “吱呀” 响，还有硬币 “叮当” 的碰撞声 —— 她数了一整夜，数得我心里发毛。
天快亮时，外头终于静了。
我偷偷掀窗帘，看见妈坐在小板凳上，头靠墙，眼睛闭着，眉头却皱得像拧成的绳，跟做了噩梦似的。
第二天，顺城巷炸了锅。
张婶使劲敲我们家门：“秀琴！
老栓当铺的赵老板没了！
就死在城边土坯楼里，被人捅了刀子！”
我心一下被勒紧 —— 猛地想起妈藏在衣柜里的厚信封，想起她见警察时发白的脸，想起她数钱时发抖的手。
这些画面缠在一起，堵得我喘不过气。
妈一整天魂不守舍。
从面馆回来，围裙都忘了摘，就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首到傍晚，张海涛来了 —— 他是老栓当铺的店长，梳着油亮的头发，穿件黑夹克，看着精干得很。
两人在门口嘀嘀咕咕，声音压得低，我只抓着 “钱别说出去” 几个字。
妈回来时，手里捏着个厚白信封，手指抖得厉害，信封角都被捏皱了。
“穗穗，” 她声音发颤，像被风吹晃，“明天跟我去赵家。
赵老板对我们不错，得去送送他。”
我知道她不是 “念好”—— 她是怕，怕不去会被人怀疑，怕别人看出我们家跟赵老栓的死有关系。
第二天，妈翻出压箱底的黑布褂子，是去年过年买的，一首没舍得穿。
她给我找了条旧黑裤子，裤脚太长，用针线缝了两针，针脚歪歪扭扭的。
她还往脸上抹了雪花膏，又擦了点胭脂，想遮眼底下的青黑，可越抹越怪，像戴了张假面具。
我们出门时，张婶从门缝里探出头，眼神冷冰冰的，像看犯人。
我把头埋得更低，跟着妈往赵家走。
赵家在北门口，是个大院子，“老栓当铺” 的木牌上系着黑布。
院里摆满花圈，白纸花被风吹得晃，来往的人都穿黑衣服，香烛和纸灰的味闷得人难受。
我看见赵桂兰了 —— 赵老栓的老婆，穿身黑旗袍，头发梳得油亮，用白手帕捂着脸哭，“呜呜” 的，可我分明看见她从手帕缝里瞟别人，看谁表情不对。
她指甲涂得通红，跟黑旗袍放一起，扎眼得很，一点不像奔丧的。
然后，我看见赵亮了 —— 赵老栓的儿子。
他捧着张大照片，照片上的赵老栓笑得眯着眼，穿件新灰布褂子。
赵亮跟在赵桂兰后面，低着头，脚步沉得像踩在棉花上。
别人要么哭，要么装哭 —— 有人用手帕擦眼睛，有人擤鼻涕，只有赵亮不一样。
他脸上没半点表情，像戴了张白纸面具，眼睛又黑又深，盯着地上的青砖，好像死的不是他爸，是个陌生人。
可就在我偷偷看他时，他突然抬起头 —— 那双黑眼睛，一下就对上了我的。
我心里猛地一哆嗦，赶紧低下头，攥紧妈的衣角。
那眼神，根本不像十二三岁的娃子该有的，冷冷的，空空的，像古城墙根下的黑窟窿，能把人吸进去。
葬礼乱糟糟的，李建国和他同事也在，眼睛像老鹰似的扫来扫去，好像在找什么破绽。
妈紧张得要命，一首死死攥着我的手，指甲都快嵌进我肉里 —— 她怕李建国过来问话，怕自己说错话，把那笔钱的事漏出去。
总算熬到结束，妈拉着我想跑，像怕多待一秒就会被抓。
经过赵亮身边时，我不知怎么，又偷偷看了他一眼 —— 他也在看我，站在花圈旁，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这次，他眼神里不是空的了，好像藏着别的东西 —— 是警告？
还是好奇？
像根细针，扎得我心里发慌。
我吓得立马扭头，心跳得像打鼓，连耳朵都在响。
妈拉着我，几乎是逃着离开赵家院子，跑到没人的拐角，她才松开我，靠在土墙上大口喘气，胸口起伏得厉害，像刚跑完老远的路。
“没事了…… 没事了……” 她一边喘气一边说，像跟我说，又像跟自己说，“我们去送过了，别人不会怀疑了……”可真的没事了吗？
我看着妈发白的脸，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 那笔钱还在衣柜里藏着，李建国的眼睛还盯着我们，赵亮的黑眼睛也在盯着我们。
晚上，我躺在床上，听见妈悄悄起来，打开衣柜 —— 她把那个厚白信封拿出来，又塞到衣柜最底下，压在一件旧棉袄下面。
她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醒着，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天花板。
突然，我听见她极小声地自言自语，反复念叨一句话，轻得像蚊子叫，可我还是听清了。
那句话，让我浑身的血都像冻住了，连手指头都动不了。
她说：“…… 这是封口费…… 可别出事啊……”封口费？
那笔钱真是封口费！
妈不仅知道赵老栓的死，还可能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可她到底看见什么了？
是看见谁杀了赵老栓，还是…… 她跟凶手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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