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专员低头核对名单，指尖在数据板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滋啦”声，那是再生塑料屏面被灵尘磨出的静电杂音。
“西班02号，陈小雨。”
陈小雨几乎是小跑上去的，脚步轻得像怕惊扰了仪器，又像踩在刚结冰的净水池上。
她站在感应区中央，双手紧贴裤缝，指节发白，指甲缝里还沾着早上帮母亲清理无人机滤网时留下的灰。
全息屏很快跳出结果：静息基线：24单位谐振效率：65%引导倾向模拟：无偏移“结构稳定，无引导倾向。”
女专员语气平淡，像在播报天气，“建议路径：普通高中 · 基础灵理通识。”
陈小雨肩膀垮下来，又迅速挺首，小声说了句“谢谢”，快步走回座位。
江梦看见她低头时，睫毛颤了一下，像被风吹歪的抗蚀柳叶，那叶子上周刚被回收站拒收，理由是“含灵尘超标0.3%，不达标”。
03号、04号……27号。
有人欢喜，比如被推荐去“灵械维修专修”的胖子张磊，当场掏出半块再生糖塞进嘴里庆祝（那是他攒了三天的零食配额）；有人沉默，比如被标记“建议从事数据归档”的瘦高个李哲，默默把脸埋进《灵理基础习题集》里，那书背面印着一行小字：“本册纸浆含30%抗蚀柳纤维，可降解，不可食用。”
（去年真有学生饿极了啃过，结果拉了三天。
）教室里的空气越来越沉，像净水站冷却塔排出的湿气，黏在皮肤上，连粉笔灰都浮不起来。
窗台上那盆抗蚀柳幼苗蔫蔫地耷拉着叶子，仿佛也在屏息。
终于，女专员念到：“西班28号，江梦。”
全班的目光齐刷刷转过来，像42台微型监察无人机同时对焦。
江梦起身，脚步平稳，鞋底踩在再生合金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声，像老式净水器完成一次循环。
她走过林骁身边时，听见他极轻地哼了一声，带着消毒水味的呼吸喷在她耳侧：“抠门女王，看看你的‘省水天赋’能不能省出个灵脉标记？
要不，我借你0.1光铢买支‘稳枢灵露’？
，哦，忘了，你连豆奶都要分两天喝。”
前排几个男生憋笑，肩膀一耸一耸。
江梦眼皮都没抬，只在心里默算：“林骁今日嘲讽能耗：0.002光铢情绪值。
小屁孩儿一个，不值得回应。”
站上感应区，六边形灵导板在她脚下亮起微光，淡蓝如薄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臭氧味，那是灵脉接口激活时的副产物，闻久了会头晕，但比消毒水好闻。
“放松，自然呼吸。”
女专员说，声音比刚才多了半度温度，大概是因为江梦的校服领口虽然磨毛，但扣子一颗没掉。
仪器启动，颅侧悬浮探针无声展开，不触皮肤，只悬停在太阳穴外三厘米处，接收心枢区域的晶振波，像一群看不见的萤火虫，在她脑边轻轻盘旋；地面灵导板同步释放12Hz低频脉冲，模拟灵脉律动，脚底传来细微的震颤，如同赤砂垒地底那条沉睡巨龙的心跳；眉心前方，一粒米大的引导光点缓缓浮现，左右轻移，像在试探：“喂，你在吗？”
三十秒静息基线。
六十秒被动谐振。
三十秒引导倾向模拟。
全息屏却始终一片空白，没有数字，没有图腾，只有一行小字反复闪烁，像系统在打嗝：信号缺失 · 无法归类男专员皱眉，手动刷新三次，依旧如此。
他小声嘀咕：“该不会是灵导针接触不良？
这台机子上周刚被林骁他爸‘优化’过……”女专员没理他，盯着屏幕，眉头微蹙，手指在数据板边缘无意识地敲了两下，那是灵枢司内部表示“异常但暂不升级”的习惯动作。
她抬眼看向江梦，目光在她脸上停了两秒，又扫过她洗得发毛的校服领口、磨平的鞋尖、低马尾上那根再生纤维绳（末端己经起球，但打了个结实的结），最后落回屏幕。
“江梦，”她声音比之前稍缓，甚至带了点……犹豫，“系统未记录有效数据。
按规程，标记为‘待观察’。”
全息屏“滴”一声，弹出一张灰底白纹的临时标签，像一张没盖邮戳的旧世明信片：待观察 · 非标准响应下方无分流建议，无训练路径，只有一行小字，字体比其他人的小一号，仿佛怕被人看见：“建议高中阶段持续监测。”
没有绿色灵脉图腾，没有“心枢专修灵械维修”的推荐，甚至连“普通高中”都没写。
就像她这个人，暂时被世界卡在了流程之外，既不是资源，也不是废料，只是个待定的问号。
江梦点点头，走下感应区，鞋底再次发出“嗒”声，这次更轻，像怕吵醒什么。
她回到座位，翻开《赤砂垒生存守则·咸鱼版》，边角用灵植胶带粘过三次，封面还沾着一点早餐燕麦膏的干渍。
在今日页脚写下：第三节灵枢初筛：无结果。
风险等级：低（暂无罚单，未触发监察协议）。
应对：继续省水，别惹事，让妈妈少咳嗽。
备注：林骁嘲讽值超标，建议下次用省下的0.1光铢买耳塞。
下课铃响，是那种老式电磁铃，声音沙哑，像咳嗽。
同学们陆续收拾书包，有人偷偷看她一眼，又迅速移开视线，仿佛多看一秒会被“待观察”传染。
林骁经过她桌旁，故意把书包带甩得哗啦响，金属扣撞在再生合金桌角上，发出“哐”一声，但这次，他没再说话。
连嘲讽，都需要对方“有资格”被嘲，而“待观察”，连资格都算不上。
江梦最后一个离开教室，走廊尽头，抗蚀柳的影子斜斜铺在地面，像一条银绿色的河，河面浮着几片被风卷来的落叶。
她站在窗边，从口袋摸出半管没喝完的豆奶——管身己经软塌，吸管弯成问号。
Lume环境屏在墙角亮着，蓝光柔和：净水配额：15.1/20 升灵尘指数：18（低）空气质量：B+还是“三连绿”。
她吸了一口豆奶，甜味淡得几乎尝不出，但热量是真的。
管底还剩一滴，她用力嘬了嘬，吸管发出“噗”的一声，今日豆奶KPI，达成。
回家路上，她数着步子：十二分钟，八百西十步，省下0.3光铢公交费。
路过回收站，顺手捡了三片抗蚀柳落叶——叶脉清晰，无破损，0.03光铢入账，够买半块再生牙膏（草莓味，保质期还剩三天）。
第七巷的晚风带着净水站冷却塔的微腥，混着远处灵械维修铺飘来的金属灼烧味，吹起她低马尾的发尾。
发尾微黄，在夕阳下泛着旧纸般的光泽。
她没回头，也没察觉，教学楼三楼的灵枢初筛仪，仍在后台悄悄运行着一个隐藏进程，数据流如细沙滑过：个体ID：320427 · 心枢稳定性评估：进行中……初步判定：非人类标准模型 · 建议归档至守界军预备序列但这些，江梦不知道，她只知道，今晚的豆奶快过期了，得趁明天前喝完。
毕竟，浪费是赤砂垒最大的罪。
推开第七巷14号的铁门时，门轴“吱呀”一声，还好没触发噪音警报，上个月老张家就因为猫叫超分贝被罚了0.2光铢。
江梦默默记下：“明日采购清单：润滑脂0.01光铢（或用废机油替代）。”
厨房里，Eleanor正用Lume手环黑进社区净水站后台，试图把今日配额从16.7升“优化”回20升。
见女儿进来，她头也不抬：“灵枢初筛结果？
别告诉我你被分去‘灵植培育’，那专业毕业要和抗蚀柳谈恋爱。”
“比那糟，”江梦把三片落叶扔进回收盒，“我被标记‘待观察，连垃圾桶都不如，垃圾桶好歹有分类代码。”
Eleanor终于抬头，碧绿眼睛一眯：“待观察？
意思是系统懒得给你贴标签？”
“差不多。”
“挺好，”她关掉手环，拍拍女儿肩，“省了高中择校咨询费0.5光铢。”
江梦去洗手池接水，水龙头流出的水泛着微蓝——净水站今天加了灵尘絮凝剂，说明灵尘指数其实不止19，但Lume屏“优化”了数据。
她默默把水接到1.2升（早餐标准量），不多一滴。
“爸呢？”
“还在晶滤阵列那儿，说今晚要是调试成功，能多省0.8升日均损耗。”
Eleanor从柜子底层摸出半管豆奶，“喏，你的。
保质期到明天中午，别又分两天喝，细菌超标比灵尘还毒。”
江梦接过，吸管一插，猛嘬一口，甜度+0.5%？
骗鬼呢，明明和昨天一样淡。
但她还是在《生存守则》上补了一行：“今日成就：未被归类，省下未来三年灵力高中资料费（预估12光铢）。”
窗外，监察无人机嗡嗡飞过，扫到她家窗台时，果然多停了0.3秒，江梦立刻举起豆奶管，对着无人机镜头晃了晃，嘴型无声：“回收物，别拍！”
无人机犹豫一秒，转头飞走。
赤砂垒守则第37条：回收行为受Lume系统保护，优先级高于颜值扫描。
Eleanor笑出声：“你这招跟谁学的？”
“林骁他爸，”江梦面无表情，“上周他泡灵浴被拍，举着净水发票喊‘公务用水’，无人机真走了。”
母女俩对视一眼，同时翻了个白眼。
赤砂垒生存第一课：规则是死的，人是滑的。
夜风从窗缝钻进来，带着冷却塔的微腥和隔壁灵械铺的焊铁味。
Lume屏静静亮着。
江梦喝完最后一口豆奶，把空管压扁，放进“软塑回收”盒，盒里己有七管，再攒三管，换0.01光铢——够买半克抗蚀柳种子，种在窗台，三个月后能卖0.03光铢。
ROI（投资回报率）：200%。
她打了个哈欠，蓝眼睛在昏光下闪了一下，像旧世电子屏的残影，监察无人机早飞远了。
没人知道她的心枢“无法归类”，也没人在乎。
而在赤砂垒，不被在乎，有时候是件省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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