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李家小院的土坯墙染成了暖橙色，却驱不散堂屋里残留的沉闷。
张家人走后，李老实蹲在门槛上抽了半袋旱烟，烟杆里的火星明灭不定，像他此刻的心情；张氏则在灶台边反复擦拭着那口空铁锅，动作机械，眼眶却始终红着。
招娣把凉透的野菜汤热了热，又把剩下的半个窝头掰成三块，分装在三个粗瓷碗里。
“爹，娘，吃饭了。”
她把碗递到爹娘面前，自己拿起最小的一块窝头，小口小口地啃着。
李老实放下烟杆，看着碗里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又看了看女儿手里的小半块窝头，喉结动了动，把自己的碗往招娣面前推了推：“招娣，你吃爹这个，爹不饿。”
“爹，我够吃。”
招娣又把碗推了回去，笑着晃了晃手里的窝头，“你看，我这还有呢，吃饱了明天才能跟你去后山挖野菜。”
张氏也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片菜叶夹到招娣碗里：“娘不爱吃菜，你吃。”
招娣看着爹娘的举动，心里暖暖的，眼眶却有些发热。
她知道，爹娘是心疼她，怕她受委屈，更怕她饿肚子。
她低下头，把菜叶夹回娘的碗里，又掰了一半窝头递给爹：“咱们一起吃，这样才香。”
一家三口围着小小的灶台，就着半锅野菜汤，分吃着小半块窝头。
虽然食物匮乏，可看着彼此眼中的牵挂，堂屋里的沉闷渐渐被一股温情取代。
吃完饭，招娣主动收拾碗筷，又帮着娘把里屋的柴火归置好。
张氏看着女儿忙碌的身影，忍不住拉住她的手，轻声说：“招娣，别往心里去，张家那小子配不上你，以后娘再给你找个好的。”
“娘，我知道。”
招娣笑着点头，“我才不稀罕张家呢，以后我要跟爹娘一起，把咱们家的日子过好。”
夜色渐深，村里的灯火渐渐熄灭，只有几声狗吠偶尔从远处传来。
李家小院也安静下来，李老实和张氏躺在里屋的土炕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里还在为女儿的婚事发愁；招娣躺在外屋的小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的破洞，月光从破洞里漏下来，在地上投下一小片银辉。
她其实没有表面上那么平静，张铁柱的懦弱，张老栓的刻薄，还有村民们的议论，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可她知道，哭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爹娘更担心。
她想起娘说的“能吃是福”，想起小时候爹抱着她，说她是家里的“福星”，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就算现在难，只要一家人在一起，总会好起来的。
不知过了多久，招娣觉得口干舌燥，喉咙里像冒了烟。
她轻轻起身，怕吵醒爹娘，没点灯，借着月光摸索着走到院门口，想从水缸里舀点水喝。
院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院角老槐树的叶子，发出沙沙的声响。
水缸就放在灶台边，招娣走过去，拿起水瓢，刚要往水缸里伸，却发现水缸里的水己经不多了，只剩下缸底浅浅一层，还混着泥沙。
“看来明天得早点去村口打水了。”
招娣小声嘀咕着，放下水瓢，准备回屋。
可刚走两步，喉咙里的干渴感越来越强烈，她想起院角的柴堆旁，好像有一个破旧的陶罐，之前下雨时接了些雨水，不知道还有没有剩下。
她顺着墙根，慢慢走到院角的柴堆旁。
柴堆是用干枯的树枝和麦秆堆成的，有半人高，因为长时间没下雨，柴堆早就干透了。
招娣蹲下身，在柴堆底部摸索着，很快就摸到了那个破旧的陶罐。
她把陶罐抱起来，晃了晃，里面传来轻微的水声，看来还有些雨水。
她高兴地笑了笑，刚要把陶罐打开，却感觉到柴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还伴随着轻轻的“咕咕”声。
招娣吓了一跳，差点把陶罐掉在地上。
她定了定神，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柴堆——柴堆底部的麦秆好像被人翻动过，露出一个小小的洞口，“咕咕”的声音就是从洞口里传出来的。
“难道是老鼠？”
招娣心里嘀咕着，却又觉得不像，老鼠的声音比这细多了。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伸手轻轻拨开洞口的麦秆。
就在这时，一道微弱的光从洞口里反射出来，招娣凑近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洞口里竟然放着一窝蛋！
蛋的颜色是浅褐色的，上面还带着些细小的斑点，比家里之前母鸡下的蛋小一些，看起来像是野鸡蛋。
招娣的心跳瞬间加速，她小心翼翼地把洞口的麦秆再拨开一些，发现这窝野鸡蛋足足有八枚，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干草上，像一串褐色的珍珠。
她轻轻摸了摸，蛋壳还带着一丝温热，显然是母野鸡刚下没多久的。
“娘！
爹！
快出来看！”
招娣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里屋大喊起来。
里屋的李老实和张氏被惊醒，还以为出了什么事，赶紧披上衣裳，拿着油灯跑了出来：“招娣，咋了？
出啥事儿了？”
招娣指着柴堆里的野鸡蛋，兴奋得声音都有些发抖：“爹，娘，你们看！
柴堆里有一窝野鸡蛋，足足八枚呢！”
李老实和张氏顺着招娣指的方向看去，借着油灯的光，果然看到了柴堆里那窝浅褐色的野鸡蛋。
两人都愣住了，脸上写满了震惊和惊喜。
“这……这是真的？”
张氏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野鸡蛋，确认不是幻觉，激动得眼泪都快流出来了，“老天爷，这可是野鸡蛋啊！
八枚！
够咱们全家吃好几顿了！”
李老实也激动得手都有些抖，他蹲下身，仔细看了看柴堆周围，疑惑地说：“咱们家这柴堆堆了快半年了，之前也没发现有野鸡啊，怎么突然就有一窝野鸡蛋了？”
张氏突然想起了什么，拉着招娣的手，又看了看那窝野鸡蛋，语气带着几分难以置信：“莫不是……莫不是退了张家那糟心的婚事，咱们家的福气就来了？”
这话一出，李老实也愣住了。
他看着女儿，又看了看野鸡蛋，心里琢磨着——自从定了跟张家的婚事，家里的日子就一天比一天难，先是去年冬天老母亲生病，花光了家里的积蓄，今年又遇上大旱，颗粒无收，现在退了婚，竟然就发现了一窝野鸡蛋，这难道真的是福气来了？
招娣听着娘的话，心里也有些惊讶，可她还是觉得这只是巧合。
她笑着说：“娘，这就是咱们运气好，刚好遇上野鸡在这儿下蛋了，跟退婚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
张氏却坚持自己的想法，她小心翼翼地把野鸡蛋一个个拿出来，放在事先准备好的布兜里，“你忘了，你小时候，你爹去山上打猎，本来啥都没打着，结果你一哭，就从草丛里惊出一只兔子来；还有上次，家里的米缸空了，你去河边洗衣服，回来的时候竟然捡了一篮子田螺。
咱们招娣就是家里的福星！”
招娣被娘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娘，那都是碰巧了。”
“可不是碰巧！”
李老实也附和道，他看着女儿，眼神里充满了欣慰，“咱们招娣就是有福气，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张家不识货，放弃了咱们的福星，是他们的损失！”
看着爹娘激动的模样，招娣也不再反驳。
她知道，爹娘是想借着这窝野鸡蛋，给自己打气，也给自己找个希望。
她笑着说：“好，就算是我的福气，那咱们明天就把这野鸡蛋煮了，全家一起吃，沾沾福气。”
“对！
明天煮鸡蛋吃！”
张氏小心翼翼地把装着野鸡蛋的布兜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什么宝贝，“我得把它们放好，别被老鼠偷吃了。”
李老实也兴奋地说：“明天我不去挖野菜了，我去山上看看，说不定还能再找着些野鸡蛋，或者打只野鸡回来，给咱们招娣补补身子。”
一家三口围着那窝野鸡蛋，你一言我一语，脸上都洋溢着久违的笑容。
刚才的委屈和愁云，好像都被这窝突然出现的野鸡蛋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明天的期待。
招娣看着爹娘兴奋的模样，心里也暖暖的。
她喝了陶罐里剩下的一点雨水，喉咙里的干渴感消失了，心里也变得格外踏实。
她不知道，这窝野鸡蛋，只是她福气的开始，在不久的将来，还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她。
夜色更浓了，李家小院里的灯火熄灭了，可里屋的土炕上，李老实和张氏却依旧兴奋地小声聊着天，规划着明天的日子；外屋的小床上，招娣也渐渐进入了梦乡，梦里，她梦见家里的米缸满了，灶台上汽腾腾的，一家人围在一起，吃着香喷喷的鸡蛋，笑得格外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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