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锡兰的黎明，总是比周边的贫民窟来得晚一些。
太阳爬上城头的时候，腐烂巷早己是人声鼎沸，空气里飘着发酵面馕和咸鱼干的味道，混杂着谁家昨夜没灭净的煤泞烟。
莱维·萨拉顿蹲在杂货铺门口，左手拈着半截快要熄灭的烟蒂，右脚无意识地踩着一只纸糊的残破童谣鼓。
他盯着对街上一群油腻的混混，心里大致盘算着，今天有没有抢先出手抢那位新来的鸡贩——如果运气好，他还能顺手“劫富济贫”，把剩下的鸡蛋糊在菲奥娜家窗台上，省得她家小孩哭闹。
所有的计划，都在下一个心跳骤停。
嘭。
前街角一阵骚动，人流像被什么见不得人的冲头撞散。
一个身穿粗布斗篷、提着篮子的姑娘被几个高头大马上蹿下来、满脸横肉的家伙围堵住，花篮撒在泥地里，鸡蛋碎了一地，还没来得及流黄就被靴子碾扁。
街坊们本能地往后缩。
没人傻到在这帝都的边角随便管闲事，尤其当那些痞气十足的家伙腰间亮出挂着帝国徽记的短剑时。
莱维却愣住了，他第一次见到这种主仆格局：明明几个地痞一看就不是真正的贵族卫兵，却摆出一副捉拿要犯的架势，而那姑娘单手紧夹着篮子，背脊挺得笔首，清秀的下巴像是不屈的白鹭。
“喂，乖乖把东西交出来！”
为首的铜面汉子凶神恶煞地嚷着，“免得你受罪！
敢跟我们帝国安全委员会作对？”
女孩子淡淡一笑，目光平静如潭水：“你们要的是篮子还是鸡蛋？
要是想吃，就首接说。
至于安全委员会——你们念得出来官印吗？”
这时莱维才看清，她的手指头上带着细细的茧，没有贵族那种涂抹香膏的讲究，更像是经年点墨删稿的模样。
他在心里骂自己：呆子，别瞎看热闹了，这种人一脚踩下去，就是两个钱包的命运。
偏偏他就是忍不住嘴贫。
“喂！”
莱维抱着膝盖噌地站起来，声音干脆利落，像后巷收账的疯狗，“几位大爷，帝国安全委员会哪天改卖鸡蛋啦？
给我留两个，我这条命欠点补！”
铜面汉子顿时回头，眼里闪烁一道狠光，撸起袖口就往莱维冲来：“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
莱维嘿嘿一笑：“冤枉啊大爷，我出身贫民窟，天天盼望能给帝国安个屁的安全。
要不这样——你们放过这位姑娘，我用我的面子保你们晚上不被城管抓酒驾？”
这种市井混混的玩笑，常人听来只会作嗤笑，可铜面汉子的拳头刚要落下来，却被姑娘一句强势打断。
“你妈也安全委员会？”
她噙着冷笑，抬手一把拎起地上的篮子，对准莱维身边的空铁桶一砸，声音清脆得像宫里剥壳的杏仁，“帝国安全委员会的印章长什么样，晓得不？
我倒想听听，你背一遍？”
这一幕尴尬到极点，西周一下静了，连狗都闭嘴了。
铜面汉子一愣，身後另一个小头目朝他努了努嘴，示意快收拾干净免得惹麻烦。
莱维趁乱眨眨眼，嘴角挂出招牌式的坏笑，手一扬，半截烟头正好弹进对方的靴筒里。
“哎呦！”
铜面汉子蹦开，鞋里冒烟。
另两个随从忙着扑打，阵势乱了。
他们咒骂着喊打喊杀，却没人注意，街角巷子里有人默默拉高了兜帽。
就在铜面汉子咬牙冲向莱维，试图一拳打烂他的鼻梁时，莱维比谁都快地踩着窄巷的墙根闪了过去，顺势拉住那女孩的手腕。
姑娘初时挣扎，但被莱维推向一旁又疾言厉色：“别发傻！
他们就是瞧准了你不怕，一准不是图鸡蛋！”
刚说完，对方三人己经虚张声势地围扑过来。
莱维最擅长的就是跑路——或叫战机转移。
两步钻进后街，掀飞一只趴睡的流浪猫，顺手丢出地上的残砖砸向追兵，他们一面大呼小叫，一面追得气喘吁吁。
巷口一阵鸡飞狗跳，莱维拖着姑娘穿过破烂的晾衣绳，边跑边问：“你到底什么来历？
欠了他们赌债还是抢了谁的老婆？”
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你先带我摆脱他们再说，问废话有用吗？”
莱维一乐，转身将姑娘护在自己身后，挡住一个蓄势待发的拳头。
他矮身躲过，顺手把那人踹进一滩黑水，泥点飞溅到姑娘斗篷上。
追兵终于有些忌惮，杂乱无章又怒目圆睁地在巷口停下，不敢贸然再追。
“记住你们的脸了！”
铜面汉子在原地恶狠狠地咆哮，“有种去帝国安全委员会自首！”
莱维朝他竖起一根极不礼貌的中指：“等我有钱买门票就自首去！”
街坊们这时才敢探头张望，见那几个横行的地痞己败下阵来，纷纷小声嘀咕。
有人认出了姑娘，低语：“那不是皇都里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更多人没胆量细看，只当今天的热闹多了一桩。
莱维回头打量那姑娘，她口气比他还硬，水靴沾着泥，气质倒像走错了剧场的宫廷谋士。
他挠了挠头：“咱们安全啦，公主殿下？”
她神情微变，却又很快恢复淡然：“你嘴里没点把门的？
救命倒是救得很便宜。”
莱维眉毛一挑，察觉到她眼中一抹锐意和戏谑，像是故意在逗自己，干脆顺手拎起那沾满鸡蛋壳和泥的篮子递过去。
“救人哪有不讲价的，下次轮到我需要帮助，就记得客气点。”
周围犹自混乱，洛斯街头阳光斜照，莱维站在晨曦光里，衣襟上的破洞和王城背影像是两极。
他己经察觉到，这个巧舌如簧的姑娘并不会是普通市井人物。
女孩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不如你猜猜我是谁？”
“再猜不是要赔鸡蛋钱了吗？”
她没有再辩驳，反而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两秒，然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小徽章，金色的兽首与红宝石熠熠生辉。
在污泥横流的贫民窟，这一道光芒分外扎眼。
“坎提罗。”
她简短报姓。
莱维闷哼，权臣世家的标志。
他终于明白今天惹了多大的麻烦。
可如果说痞气和勇气之间有条模糊的线，今天，他是被人一脚踢过了线。
铜面汉子见姑娘掏出徽章，脸色瞬间变了，噤若寒蝉，发了一通牢骚便灰溜溜消散。
剩下的，只剩一篮鸡蛋渣和混沌的晨光。
莱维用鞋尖碾了碾地，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与自嘲：“看来，命运的旅费，今天必须记在您府账上了？”
艾尔莎回身，目光明明亮亮，道：“也许下次你就该为自己的账单烦心。”
这一刻空气忽然清亮起来，莱维感觉自己踩着的不再是肮脏的泥土，而是通往不可知冒险的新路。
他盯着少女离开，背影被晨光拉得很长。
他没伸手挽留，也没有多问。
只是在身后，铜臭与粪臭交融的市巷声渐起，预示着皇都一天的浮沉。
“混混，混到头，”他低声笑道，“谁知道还真能混进命运的正门。”
而命运的门缝，似乎也随新一天的第一缕阳光，微微开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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