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与玻璃构成的城市在窗外静默,霓虹灯的光轨如流淌的血液,注入这座永不疲倦的机体。
凌溯的办公室里,只有“深潜”设备运行时发出的低沉嗡鸣。
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和无菌剂混合的、冰冷而洁净的气味。
这是他熟悉的气味,是他五年人生的全部背景音。
作为新海市最负盛名的记忆修复师,凌溯的工作是潜入客户的大脑数据流,像一个技艺精湛的钟表匠,修复那些因创伤或疾病而错乱、损坏的记忆齿轮。
他能精准地剪辑掉一段痛苦的经历,也能为老年痴呆症患者重新锚定他们对亲人的认知。
客户们称他为“灵魂的外科医生”,然而,凌溯知道,自己的灵魂才是一片需要被填补的空白。
五年前,他从永忆科技的“再生仓”中醒来,拥有了关于记忆修复的一切知识和技能,却没有哪怕一秒钟属于自己的个人记忆。
他像一个出厂设置精良的机器人,高效,精准,没有过去。
唯一的例外,是那个反复出现的梦。
梦里总是一片无垠的灰蓝色大海,海风咸涩,一座孤零零的白色灯塔矗立在礁石之上。
一个女人的背影站在塔下,海风吹拂着她的长发,他能感受到她回头的意图,却总在看清她面容的前一刻惊醒,只剩下满心的空洞和怅然。
“凌先生?”
一个轻柔但略带紧张的女声将他从沉思中拉回。
凌溯抬起眼,看向坐在对面的委托人。
她叫沈雾,人如其名,浑身笼罩着一层看不透的迷雾。
她穿着一件深色的风衣,即便在恒温的室内,领口也裹得很紧。
雨水打湿了她的发梢,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抱歉,我走神了。”
凌溯的声音平静无波,像他操作台上泛着冷光的金属,“沈小姐,你的委托是……彻底销毁一段记忆。
这种业务通常属于高风险操作,我需要确认你明白其中的后果。”
“我明白。”
沈雾的指尖用力地掐着自己的手提包,指节泛白,“我只想让它消失,从我的脑海里,从这个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
凌溯点点头,将一份数据接入协议推到她面前。
“根据规定,我需要先行检测记忆数据的完整性和加密等级。”
沈雾没有犹豫,将一枚银色的数据芯片连接到端口上。
凌溯戴上神经感应头盔,意识瞬间沉入一片由0和1组成的数字海洋。
通常,一段记忆数据会像一部结构清晰的影片,有起因、经过、结果。
但眼前的这段记忆,却像一个被烧毁的黑匣子。
数据流混乱不堪,外层包裹着数道复杂的防御壁,仿佛记忆的主人曾用尽全力在抵抗着什么。
凌溯皱起眉,他的指尖在虚拟控制台上飞速跳跃,剥离着那些加密层。
这不仅仅是普通的心理防御机制,更像是……人为设置的防火墙。
“你的这段记忆,被人处理过。”
他摘下头盔,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雾。
沈雾的身体微微一颤,眼神躲闪:“我……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它让我很痛苦。”
凌溯没有追问。
委托人的隐私是第一准则。
他绕过那些坚固的壁垒,试图从数据的缝隙中窥探核心内容。
忽然,一帧破碎的画面闪过他的意识。
那是一座白色的灯塔,矗立在礁石上,背景是灰蓝色的、波涛汹涌的大海。
凌溯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电流般的悸动从脊椎窜上大脑。
是他的梦!
一模一样的场景!
他强压下内心的震动,继续深入。
更多的碎片涌现出来:一只紧紧握住女人的手,骨节分明,属于一个男人;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还有一句模糊不清的男声,在风中低语:“……别忘……别忘什么?”
凌溯下意识地喃喃自语。
“凌先生?”
沈雾的声音将他唤醒。
她看到凌溯的脸色有些异样,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没什么。”
凌溯迅速恢复了镇定,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己经被触动了。
这段记忆像一把钥匙,插进了他空白过去的锁孔里。
“数据结构非常复杂,销毁难度很高,费用也会相应增加。”
“钱不是问题。”
沈雾立刻说,仿佛生怕他会拒绝,“只要你能做到。”
凌溯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枚小小的银色芯片上。
它像一个潘多拉的魔盒,充满了未知的危险,也可能藏着他追寻己久的答案。
拒绝它,他将继续做一个安全而空洞的修复师;接受它,则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看着沈雾那双被恐惧和悲伤浸透的眼睛,最终缓缓地点了点头。
“我接下这个委托。”
当沈雾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凌溯立刻锁上了办公室的门。
他再次潜入那段记忆数据,这一次,他不再试图销毁它,而是像一个考古学家,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尘埃。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沈雾想要抹去的,正是他拼命想要找回的。
那个男人是谁?
那个女人,会是梦里的人吗?
她又为什么要忘记这一切?
夜色渐深,窗外的霓虹光带变幻着色彩,映照在凌溯专注而冷峻的脸上。
他不知道,在他决定探寻这段记忆的瞬间,一张无形的大网,己经从城市的阴影中,向他悄然收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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