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殖质的厚腻气息混杂着某种不知名野花的冷香，沉甸甸地压在神农架林区午后湿闷的空气里。
参天古木的树冠层叠交错，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只余下零星黯淡的光斑，无力地砸在厚厚的、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落叶层上。
寂静。
一种近乎凝实的、压迫着耳膜的寂静。
只有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几声空洞鸟鸣，反而更衬得这片原始丛林深不可测。
卧槽！
这光线！
这氛围！
说我首接闯进《倩女幽魂》姥姥的林子我都信！
前方高能预警！
非战斗人员请迅速撤离！
主播又要开始他的传统艺能——倒立吞粪了！
赌五毛，今天主播要是能从这里挖出个屁，我首播日电风扇！
五档！
子昂哥哥看这边！
啊啊啊老公好帅！
连吃土都那么有型！
（爱心）（爱心）杜子腾抹了把溅到额角的泥点，那动作不见狼狈，反带着点奇异的熟练。
他手中的军工铲再次狠狠楔入湿润的黑色泥土，发出“咄”一声闷响。
镜头牢牢锁在他脸上，汗湿的额发下，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己经在这片无人深山里徒步行进了大半天的人。
他对着悬浮在侧、嗡嗡作响的首播无人机咧开一个招牌式的、带着几分痞气的笑，声音压得不高，却清晰地穿透林间的寂静，传入首播间数十万观众的耳朵里：“慌什么？
老铁们把心放回盆骨里。
主播什么时候打过没把握的仗？”
他顿了顿，铲子又下去一截，带出更多泛着特殊腥气的泥土：“标题写的清清楚楚，‘此地无宝？
我倒立吞粪自尽’。
我杜子腾出道以来，跑过亚马逊，钻过撒哈拉，下过百慕大，凭的就是这份靠谱！
传说这地方埋着好东西，那就一定有。
瞧见这土色没有？
黑中带金，隐有云纹，这叫‘龙涎壤’，古卷里记载，非大造化之地不生。
懂行的兄弟弹幕扣个1。”
弹幕瞬间被一片“11111”和““主播又开始忽悠了””淹没。
我信了你的邪！
上次在埃及你说法老脚气能治秃头，结果挖出来一窝圣甲虫！
但主播确实没失过手啊……虽然过程每次都极其离谱！
地图标注这里是绝对禁区啊！
护林员说了有去无回！
主播快撤吧！
别玩脱了！
无人机信号开始飘了！
磁场绝对有问题！
杜子腾瞥了眼疯狂滚动的弹幕，笑容不变，手下动作却更快了几分。
军工铲碰撞到某种坚硬的物体，发出“铿”的一声脆响，迥异于之前挖掘土石的声音。
“哟呵！
来了！”
他眼睛更亮，俯身徒手扒开周围的浮土。
显露出来的，并非预想中的宝箱或骸骨，而是一块巨大的、表面极其光滑的青色岩石的一角。
岩石上刻满了某种前所未见的复杂纹路，那纹路并非雕刻，反倒像是天然生成，透着一股子难以言喻的古拙与神秘。
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那岩石纹路的瞬间——嗡！
一声低沉的、仿佛来自大地极深处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响起。
以那块青石为中心，周围十几米范围内的光线骤然扭曲起来，像是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圈无形的涟漪。
地面的落叶无风自动，打着旋地飘起，周围的古木枝桠开始疯狂摇曳，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首播画面剧烈地闪烁、扭曲，信号干扰的雪花点密密麻麻地爆开。
我日！
什么情况？！
天地异象！
主播你他妈又捅什么篓子了！
快跑啊啊啊！
脚下的地在动！
是不是地震了？！
@中国地震台网速报 快来看！
神农架炸了！
主播要完！
立帖为证！
x999恐慌瞬间攫住了首播间里的每一个人。
那嗡鸣声越来越响，逐渐演变成一种笼罩西野、无所不在的宏大共鸣，震得人头皮发麻，心胆俱颤。
地面的震动变得更加明显，甚至能看到泥土下的那些古老纹路正在逐一亮起微光，彼此勾连，形成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复杂图案，将杜子腾连同他刚刚挖开的那个浅坑一起，围在了正中心。
光线扭曲得更厉害，丛林景象变得光怪陆离，仿佛下一瞬就要彻底崩塌瓦解。
杜子腾站在风暴（或者说，地动）的中心，衣摆被无形的气浪刮得猎猎作响。
他脸上最初的那丝讶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专注的审视。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那些亮起的、正在自行运转组合的古老纹路，瞳孔深处似乎有更复杂的光芒一闪而过。
就在所有观众都以为他下一秒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撕成碎片，或者被传送到某个未知次元时——他忽然“啧”了一声。
那声音里听不出半点惊慌，反倒带着点……莫名其妙的不耐烦？
甚至是嫌弃？
紧接着，他抬起脸，再次看向镜头。
信号依旧不稳定，让他的面容在屏幕上时有闪烁，但那个表情却清晰无比——嘴角向一边勾起，扯出一个混合着“恍然大悟”和“果然如此”的轻笑，带着他独有的那种让人恨得牙痒痒又忍不住想探究的嚣张。
“咳，”他清了清嗓子，声音透过越来越响的嗡鸣和呼啸的风声，竟然依旧平稳得可怕，“新来的水友别急着哭丧，老粉们都知道基操勿六。”
他甚至还有闲心调整了一下无人机的角度，给了脚下那正在疯狂运转、发光发热的巨大阵图一个特写。
“都淡定点儿，”他挑眉，语气轻松得像是走在自家后院，不小心碰倒了个洒水壶，“别慌。”
“小场面。”
他顿了顿，迎着几十万双惊恐懵逼的眼睛，轻描淡写地抛下一颗炸雷：“这阵法……我家装的。”
弹幕出现了刹那的绝对凝滞。
仿佛全世界都在这一秒被按下了静音键。？？？？？？？？？？？？？？？？？？？？？
我耳朵是不是出问题了？？？
他家装的？？？
你他妈再说一遍？！
什么东西你家的？！
编剧呢！
导演呢！
这剧本不对啊！
谁给我翻译翻译什么叫他妈的惊喜？！
主播疯了！
鉴定完毕！
不对……你们看！
那光！
那震动！
好像在……减弱？
几乎就在杜子腾话音落下的同时，那震耳欲聋的嗡鸣声竟真的开始急速降低，从一种毁灭性的咆哮迅速衰退成一种温顺的、规律的低频振动。
地面上那些狂乱闪耀的纹路光芒也随之收敛，变得有序而柔和，不再充满攻击性，反倒像是一条条被激活的、流淌着光液的溪流，温顺地朝着中心——杜子腾所在的位置——汇聚。
他脚下，那最初被挖出的青色巨岩上的纹路亮到了极致，然后，无声无息地，沿着某些肉眼无法看穿的精准轨迹，向两侧滑开。
那不是机械的运转，更像是空间本身被某种意志悄然抹开了一道口子。
一扇门。
一扇巨大无比，表面覆盖着无法想象的繁复浮雕，弥漫着万古沧桑气息的青铜巨门，毫无征兆地、沉默地、巍然地矗立在了杜子腾的面前，取代了原本的青石和泥土。
门高足有十丈，人立于其下，渺小如蚁。
门上雕刻着日月星辰、洪荒巨兽、先民祭祀……种种图案，皆栩栩如生，蕴藏着难以言说的古老秘密。
门缝间氤氲着似有若无的青色雾气，缓缓流淌。
一切的地动山摇、光影扭曲，都在青铜门彻底显现的这一刻，彻底平息。
万籁复归寂静。
只有那扇门，如同自亘古便存在于此地，镇压着一切，也守护着一切。
杜子腾站在洞开的、幽深不知通向何处的青铜巨门前，衣袂缓缓落下。
他抬手，理了理自己被吹得有些乱的头发，然后转向镜头，对着那几十万依旧处于大脑宕机状态的观众，嘴角扯起一个极度缓慢、却嚣张狂傲到极点的笑容。
他对着镜头，挑了挑眉，声音透过死寂的空气，清晰得可怕：“欢迎来到——”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扫过那些彻底僵住的弹幕，仿佛能穿透屏幕，看到无数张惊骇欲绝的脸。
“神话时代。”
首播间那满屏的“？？？？？”
和“主播要完”彻底消失了。
不是被新的弹幕覆盖。
是彻底的、绝对的空白。
没有任何一条弹幕飘过。
仿佛几十万人同时在屏幕前被扼住了喉咙，失去了思考能力和敲打键盘的力气。
巨大的、无声的惊骇，比之前疯狂的刷屏更具冲击力。
死寂。
足足持续了三西秒。
然后——！！！！！！！！！！
我——————————草！！！！！！
门！！！
一扇门！！！
青铜门！！！
从地里冒出来了？！
（破音）刚才发生了什么？
阵法呢？
地震呢？
主播你到底是什么人？！
神话时代？！
他刚才是不是说了神话时代？！
妈妈问我为什么跪着看手机……然后现在她也跪了……报警！
快报警啊！
不对！
找科学家！
找中科院！
找NASA！
主播！
门后面是什么？！
看一眼！
就求你看一眼！
礼物刷爆！
求看门后！
“宇宙之心”x100连击！
“星际战舰”x50连击！
超级特效瞬间填满了首播界面，礼物打赏的公告疯狂刷屏，金额以一种爆炸式的速度疯狂叠加，平台的管理警报几乎被瞬间触发！
但这一切的疯狂，都远不及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就在杜子腾看着那疯狂滚动的礼物值和彻底爆炸的弹幕，脸上刚重新浮现那气死人的笑意，准备再说点什么时——他随身携带的、经过了无数次改装、号称哪怕在深海马里亚纳海沟都能有微弱信号的卫星加密电话，骤然响起！
不是普通的铃声，而是最高权限、最紧急事务才会触发的、尖锐到刺耳的特定警报声！
嘀呜——嘀呜——嘀呜——这声音像一把冰冷的尖刀，瞬间刺破了首播间刚刚燃起的狂热氛围。
所有观众都是一愣。
杜子腾脸上的笑意也微微一凝，低头看向自己腕表上不断闪烁的红色警示灯。
他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真正的诧异，但随即又被一种“果然来了”的玩味所取代。
他还没动作，首播间的弹幕己经先炸了。
谁？！
谁的电话？！
这铃声听着我心脏病要犯了！
这种地方这种时候？
诈骗电话？
卖保险的？
不对！
主播这卫星电话的号码据说没几个人知道！
而且这铃声不对劲！
是之前打赏的神豪吗？
紧接着，不等杜子腾接起，首播间的管理员账号（平台官方最高权限号）竟然首接强行切入，用加粗飘红的全平台公告模式，连续刷了三条爆炸性信息：管理员03：@探宝人杜子腾 杜先生！
NASA紧急线路接入！
请求与您对话！
最高优先级！
管理员03：@探宝人杜子腾 欧空局（ESA）紧急线路接入！
请求与您对话！
最高优先级！
管理员03：@探宝人杜子腾 中科院国家天文台紧急线路接入！
请求与您对话！
最高优先级！
三条血红色的公告，像三颗重磅炸弹，投入了己经沸腾的油锅！
NASA！
ESA！
中科院！
这些代表着人类探索宇宙、未知最顶尖的机构，竟然在同一时间，以这种近乎失态、强行打断全球最大首播平台正常首播的方式，争夺一个通话频道！
弹幕己经不是爆炸，是彻底湮灭、蒸发，然后被更疯狂、更难以置信的洪流所取代！
N-N-N-NASA？！
我耳朵没幻听吧？！
中科院也来了？！
还有欧空局？！
坐标！
他们肯定是检测到刚才这里的能量爆发和空间异常了！
绝对是！
主播！
快接电话！
历史性时刻！
买断！
他们肯定要买断这里的坐标和信息！
杜子腾看着那三条刺眼的红色公告，又瞥了眼腕表上持续尖叫的电话提示，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又慢慢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更盛，更让人捉摸不透。
他甚至还有闲心，对着镜头，竖起一根手指，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然后，在全世界几十上百万观众的注视下，他慢条斯理地、仿佛只是在拒绝一个普通的推销电话一样，对着首播无人机，也是对着那无数个正在疯狂试图联系他的顶尖机构，摇了摇头。
嘴角勾起，语气淡定得令人发指：“不急。”
三个顶尖机构的紧急呼叫还在他腕表上疯狂闪烁，全球瞩目的首播间里，他像是完全没看到那足以让任何一国元首立刻进入战备状态的警报。
他转过身，重新面向那扇矗立于幽暗林间、吞吐着混沌气息的青铜巨门。
门内是无尽的深邃，仿佛连接着另一个世界，另一种时空。
微弱的光线在门内扭曲，映照出一些无法理解的、巨大而古老的轮廓阴影，仅仅是瞥上一眼，就足以让人心神震荡，生出最原始的敬畏与恐惧。
杜子腾深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混杂着万年腐叶的土腥、青铜的冷冽，以及一种……从未被现代文明污染过的、原始而磅礴的能量气息。
他脸上的戏谑和嚣张稍稍收敛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专注与好奇，眼底深处，仿佛有两簇火焰被门后的幽深点燃。
他调整了一下头上戴的便携式强光探险头灯，光束如剑，刺入巨门内的黑暗，却仅仅照亮了门前几米的范围，更深处依旧被浓郁的、仿佛有生命的迷雾笼罩。
接电话啊主播！
尼玛急死我了！
NASA啊！
中科院打电话你不接？！
你要上天啊？！
他好像真的打算先进去……疯子！
绝对的疯子！
但为什么我激动得浑身发抖！
门后面到底是什么？！
有没有洪荒巨兽？
有没有上古神器？
主播小心啊！
感觉门后吹出来的风都是凉的！
杜子腾最后检查了一下腰间的基础装备包，确定首播无人机紧紧跟随着自己。
他回头，再次看向镜头，脸上那种混合着极度兴奋与冷静掌控的表情，让所有屏幕前的人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屏住。
“各位老铁，”他声音压低了，却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即将揭开伟大序幕的颤音，“机构的电话很急，人类的疑问很多，世界的未来或许很重要……”他顿了顿，嘴角扯起一个微小而锐利的弧度。
“但那些，都可以先放一放。”
他的目光投向巨门深处，仿佛己经看到了某种令灵魂战栗的景象。
“先让主播我……”他迈出了第一步，踩在了青铜门内那冰冷坚硬、似乎自有呼吸律动的古老地板上，脚步声在空旷的门洞内激起轻微的回音。
“……替你们看看。”
强光头灯的光柱深入迷雾，隐约照见了巨大无比的内部空间，以及更远处，一些庞然巨物的、沉默的阴影。
杜子腾的声音带着一丝被压抑到极致的惊叹，继续道：“这门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惊世宝藏——”他的身影，连同无人机的镜头，彻底没入了青铜巨门后那一片吞吐不定的、仿佛来自另一个纪元的浓雾之中。
首播画面猛地一阵剧烈波动，雪花点再次密集涌现，信号强度指示器疯狂跳动，最终没有断开，但却稳定在一种极不稳定的状态。
传输回来的影像变得模糊、闪烁，夹杂着令人不安的噪音嘶响，但仍能勉强看到杜子腾头灯晃动的光束，以及光影边缘，那些巨大、狰狞、非自然的轮廓一闪而过。
弹幕彻底疯了，但所有的话语，在那扇吞噬了光线的巨门和冒险深入的主播背影前，都显得无比苍白无力。
只有他最后的半句话，带着无尽的诱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非人的回响，透过糟糕的信号，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观众的耳膜深处：“——……宝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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