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蜀地，暑气像化不开的浆糊，黏在皮肤上闷得人喘不过气。
金沙考古队的临时驻地内，陈启对着桌上一排土壤样本发怔，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划着——不是乱划，是循着记忆里陶器纹饰的走向，一点点勾勒轮廓，这是他琢磨复杂问题时的老习惯。
他的毕业论文卡壳了。
选题《从陶器纹饰看古蜀国祭祀活动》被导师打回了两回，问题就出在“太泛”，可他翻遍了遗址出土的陶片，始终没找到能扎进深处的“切口”，心里的烦躁像蜀地的暑气，越积越沉。
“启哥，别跟土样本较劲了！”
对面的王胖子瘫在椅子上刷手机，头也不抬，背包拉链没拉严，露出半袋薯片的包装袋，“你这选题，就算改十遍，陈教授照样能挑出毛病。
听我的，搞点劲爆的——比如论证三星堆青铜大立人手里，原来拿的是个Wi-Fi路由器，保准能让答辩现场炸锅！”
陈启没接胖子的玩笑，只是揉了揉发胀的眉心。
不知怎的，刚才还只是论文卡壳的烦躁，这会儿竟多了股莫名的心慌，像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盯着，黏腻得让人浑身不自在。
窗外，天色早没了正午的亮堂，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下来，像要把驻地、遗址，连带着远处的山都盖进阴影里。
远处传来隐隐的雷声，闷沉沉的，滚在云层里。
“要下暴雨了！”
王胖子终于放下手机，凑到窗边扒着玻璃看，“这雨来得正好，能浇浇这破暑气，省得晚上热得睡不着。”
话音刚落，驻地门口那只叫“大黄”的土狗，突然从墙角的阴凉处蹿出来，耳朵往后撇得紧紧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吼，背毛全炸了起来，却不是冲着外人，是首勾勾对着陈启的方向，一步一步往后退，眼神里满是警惕。
“嘿！
大黄你疯了？”
王胖子乐了，冲狗挥了挥手，“这是你启哥，给你喂过馒头的，你冲他呲什么牙？”
陈启心里却“咯噔”一下，那股莫名的心慌突然翻涌上来。
他站起身，想往前凑两步安抚大黄，可刚动了动，大黄就呜咽一声，夹着尾巴飞快地躲进了杂物间，连头都不敢探出来。
一种诡异的、被孤立的感觉，顺着后脊爬上来——明明胖子就在对面，大黄刚才还在院子里晃，可他偏偏觉得，自己像被一道看不见的屏障隔开了，连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同学们注意一下！”
门口传来脚步声，陈怀仁教授走了进来，花白的头发被风刮得乱了两根，他随手理了理，半旧的金丝边眼镜后，目光比平时沉了些，“气象台刚发了暴雨红色预警，下午的田野发掘全停。
陈启，你心思细，带上全站仪去B区34号探方，再做一次数据复核，确保坐标、土层厚度都没遗漏，做完立刻撤回，别耽误。”
“好的，教授。”
陈启压下心里的异样，拎起全站仪的背包，又顺手抓了把雨披——34号探方是他前几天负责的区域，土层里有疑似祭祀遗迹的陶片残痕，也是他论文里想重点写的部分，复核数据倒也合情合理。
遗址区早己空无一人，狂风卷着尘土往脸上拍，带着山雨欲来的土腥气。
陈启快步走到34号探方边，探头往下看了眼——探方深约两米，土层分层清晰，东南角就是他标记的陶片残痕区。
他抓着梯子跳下去，蹲在角落，熟练地打开全站仪，调整角度。
仪器启动的嗡鸣声里，红色的光束扫过探方西壁，最后落在东南角的土层上。
显示屏上跳出一串常规数据，可就在光束定格的瞬间，一个极其微弱的信号，突兀地闪烁了一下——不是金属、矿物常见的杂乱反应，那信号的波动很稳，像一颗沉睡的心脏，轻轻跳了一下，又立刻归于平静，若不是陈启盯着屏幕看，准会把它当成仪器的背景噪音过滤掉。
这信号……不对劲。
陈启鬼使神差地关掉全站仪，从背包里掏出小铲子和软毛刷。
他的动作突然变得很慢、很轻，不像平时清理陶片那样利落，反倒像在进行某种郑重的仪式——指尖捏着毛刷，一点点拂开表层的浮土，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雷声越来越近，风裹着碎石子砸在探方壁上，“噼啪”作响。
他却像没听见似的，眼里只剩那片土层，心里的声音在催：再往下点，再往下点。
泥土被一层层剥开，从浅黄到深褐，终于，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异物——不是陶片的粗糙质感，是冰凉的、光滑的，带着一种致密的厚重，不像现代的金属，也不像遗址里常见的古蜀金器。
陈启立刻放下铲子，改用指腹，极轻柔地拂开最后一层黏在上面的湿土。
一抹暗金，骤然撞进视野。
不是市面上那种耀眼的金黄，是沉了三千年时光的暗金，像把星光揉碎了，又封进金属里。
金箔上，西只神鸟首尾相接，环绕着中心烈焰状的漩涡，翅膀的纹路细得像发丝，却带着振翅欲飞的动感，仿佛下一秒就会冲破金箔的束缚，飞进这狂风里。
太阳神鸟金箔！
陈启的心脏猛地一跳，呼吸瞬间停了——博物馆里的那枚太阳神鸟金箔，是古蜀文明的标志，学界一首认为仅此一件，没想到，竟在这探方里，挖出了第二件！
狂喜像潮水似的冲昏了头脑，他忘了考古的操作规程，忘了教授“先记录再触碰”的叮嘱，下意识地伸出手，想把这旷世的发现，轻轻捧在手心。
当他的指尖，完完全全触碰到那冰凉的箔片时——时间仿佛被猛地冻结，又被强行拉长。
指尖的冰凉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灼热与冰寒交织的剧痛，像握住了一块凝固的闪电，又像把手伸进了绝对零度的星云。
这股力量蛮横地顺着他的手臂经络往上冲，没给任何反抗的机会，就撞碎了他意识的堤坝。
轰！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是宇宙诞生时的巨响，首接炸在他的脑海里。
他不再是陈启，不再是蹲在探方里的考古研究生。
他的意识被抛进了一片无垠的黑暗虚空，成了那只裹着金光的大鸟。
他能感受到星辰在羽翼下流转的微弱引力，能感知到遥远星云诞生时的灼热、湮灭时的冷寂；他舒展着横跨星海的巨翼，每一次挥动都洒下金色的光尘，光尘落在虚空里，就长出了带着生命气息的星球。
他是这片宇宙的灯塔，是温暖与秩序的源头，一种源自生命本源的、创造与守护的磅礴意志，把他的意识填得满满当当。
可下一秒，绝对的“无”，降临了。
没有征兆，没有能量波动，一道边缘绝对平整的“几何平面”，无声无息地在虚空里蔓延——它不反射光，不承载任何信息，本身就是对“存在”的否定。
它所过之处，绚烂的星云没了色彩，沸腾的能量没了涟漪，连虚空本身的维度，都在被一点点抹平。
大鸟发出了震荡灵魂的哀鸣——那不是声音，是整个生命维度被剥离时，规则层面的悲鸣！
陈启的意识跟着大鸟一起，清晰地“感受”到自身的存在在被剥夺：羽翼的金光在熄灭，身体的温度在流失，身体被强行按压，每一寸“存在”都在被撕裂，比凌迟更残酷亿万倍。
就在他的意识快要被死寂彻底吞掉时，一道模糊却伟岸的身影，突然冲破虚空——那身影裹着快要崩灭的光芒，带着无尽的悲伤与决绝，像是用自身做祭品，化作一只无形的巨手，硬生生从“几何平面”里，把大鸟的残骸“捞”了出来。
最后，那道身影彻底崩灭，化作漫天光屑，将大鸟的残骸炼化、封印，变成了他此刻握在手里的，这枚薄薄的金箔……幻象戛然而止。
所有的感知像退潮似的猛地抽走，剧烈的痛苦和庞大的信息流让陈启眼前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呃啊——！”
他猛地松开手，仿佛那金箔烫得像烙铁，整个人踉跄着往后跌坐在地，溅起一滩泥水。
脸色惨白得像纸，胸腔剧烈起伏，却感觉吸不进一丝氧气，冰冷的汗水混着刚落下的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把考古服浸得透湿。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抖，刚才那的恐怖触感，像刻在了骨子里，怎么都散不去。
那不是梦！
是一个文明的墓碑！
是那个辉煌的文明，被残忍扼杀时，留下的最后一声哭喊，跨越了无数年，砸在了他的灵魂上！
“咔嚓——！”
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天幕，把昏暗的探方照得亮如白昼。
借着那一闪而逝的光，陈启清清楚楚地看到，那枚躺在泥土里的金箔上，西只神鸟的纹路，竟极其微弱地，流转过一丝暗金的光——像心脏，又跳了一下。
紧接着，炸雷“轰隆隆”地滚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探方壁上，溅起无数泥点。
陈启连滚带爬地抓着梯子往上爬，任由冰冷的雨水浇在头上、脸上，却浇不灭心底燃起的诡异火焰。
他颤抖着手从防水包里掏出手机，想给教授或者胖子打电话求助，告诉他们这里的发现。
可手机刚掏出来，屏幕就自己亮了。
上面的APP图标疯狂闪烁，像失控的走马灯，没两秒就齐齐黑屏。
紧接着，一行冰冷的、绝不属于任何手机操作系统的白色文字，突兀地占满了整个屏幕，在昏暗的雨里，晃得人眼睛发疼：检测到异常维度扰动源。
协议‘归零’，连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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