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睿喜欢夜晚的实验室。
当整栋物理大楼都陷入沉睡,只有他这一间还亮着冷白色的灯光。
各种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屏幕上流淌的复杂数据,以及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臭氧和金属冷却液混合的味道,构成了他最为熟悉和安心的领域。
在这里,逻辑至上,万物皆可量化,混乱的世界被简化成优雅的公式和确定的解。
他正站在一台他自己参与设计、组装的多功能高能粒子实验装置前。
这台庞然大物占据了半个实验室,数条粗壮的线缆如同巨蟒般蜿蜒连接着核心舱室,舱室正面的观察窗后,是一片深邃的黑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
“最后一次参数校准……”李睿喃喃自语,修长的手指在控制终端上飞快地敲击,镜片后的双眼因为高度集中而微微眯起。
他正在进行的是一项极具前瞻性的实验,旨在观测特定能量场下,粒子群的宏观量子效应。
理论模型很完美,模拟运算也通过了,但不知为何,今夜他心中总萦绕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不安,仿佛命运的弦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
他甩甩头,将这点情绪归咎于连续熬夜带来的疲惫。
博士生的人生,就是在未知的迷雾中艰难跋涉,他早己习惯。
“启动倒计时,十、九、八……”合成电子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响。
李睿深吸一口气,走到观察窗前,紧紧盯着那片黑暗。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地板传来细微的震动,能量正在核心舱内急剧汇聚。
“三、二、一……能量注入!”
没有预想中的绚丽光效,也没有震耳欲聋的巨响。
在指令下达的瞬间,李睿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极致的恐惧感攫住了他!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控制终端上的数据流像是发了疯一样疯狂滚动,远超安全阈值!
仪器的嗡鸣声陡然变得尖锐、刺耳,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
核心舱那原本一片漆黑的观察窗内,并非亮起预期的稳定光束,而是毫无征兆地涌现出无数破碎、扭曲、旋转的光影!
那些光影无法用任何己知光谱来描述,它们像是打翻了造物主的调色盘,又像是将整个宇宙的星云都压缩在这方寸之间,疯狂地搅动、撕裂!
实验室的灯光开始剧烈闪烁,明暗不定,将李睿惊愕的脸庞照得忽明忽暗。
强大的能量波动如同实质的海啸,将他狠狠拍在身后的墙壁上,后背传来一阵剧痛。
“警告!
能量过载!
核心场失稳!”
刺耳的警报声终于撕裂了空气。
“强制关机!
启动紧急制动!”
李睿强忍着眩晕和疼痛,扑向控制台,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然而,所有的指令都如同石沉大海,控制系统彻底失灵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观察窗后的诡异光影越来越亮,旋转越来越快,最终形成了一个无法形容的、仿佛连接着深渊的“洞口”。
一股无法抗拒的庞大吸力从中传来!
实验室里的纸张、笔、轻小的仪器零件率先被卷起,如同被无形巨手抓住,投入那片光影的旋涡,瞬间消失不见。
紧接着,沉重的桌椅也开始嘎吱作响,被强行拖拽着移向核心舱。
李睿死死抓住身边一根固定的沉重金属桌腿,指关节因为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
狂风在他耳边呼啸,那是能量失控形成的乱流,几乎要撕裂他的耳膜。
他的眼镜早己不知被卷到了何处,视野一片模糊,只能感受到那毁灭性的、仿佛要碾碎灵魂的力量。
“不……怎么会这样……”他的意识在坚持了十几秒后开始涣散。
抓住桌腿的手臂肌肉纤维仿佛在根根断裂,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晕厥。
最终,在那超越了物理规则的伟力面前,人类的力量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手指,一根,两根……彻底脱离。
在意识被彻底吞噬的最后一刻,他感觉自己像是一片被投入熔炉的雪花,轻飘飘地飞了起来,投向那片混乱而绚烂的光影中心。
身体的每一个粒子似乎都在被强行拆解、拉扯、重塑。
无尽的痛苦淹没了了他,随后是极致的冰冷和黑暗,仿佛坠入了连时间都不存在的永恒虚空。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一种截然不同的痛苦将李睿从虚无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头,像是被一柄重锤反复敲击,传来炸裂般的剧痛。
喉咙干渴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灼烧般的刺痛。
全身的骨头像是散了架,无处不酸软,无处不疲惫。
他艰难地、试图抬起仿佛灌了铅的眼皮。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实验室天花板,也不是医院冰冷的白炽灯光。
而是一片……陌生的、昏黄色的帐幔顶?
材质似乎是某种丝绸,绣着繁复而陌生的花鸟纹样,随着他的轻微动作轻轻晃动。
一股浓郁而奇特的气味钻入鼻腔,混合着草药苦涩的清香、某种木材的沉静气息,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腻的熏香味。
这味道,让他本就混沌的大脑更加迷茫。
我在哪?
他试图转动脖颈,观察西周,但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引发了新一轮的头痛和眩晕。
他闷哼一声,不得不重新闭上眼睛,大口喘息。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哭腔,尖细而惶恐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说的是某种奇怪的语言,音节拗口,语调古拙。
然而,诡异的是,他居然听懂了!
“殿下!
六殿下!
您……您终于醒了!
苍天有眼!
苍天有眼啊!”
殿下?
六殿下?
巨大的荒谬感冲击着李睿残存的理智。
他强迫自己再次睁眼,循声望去。
只见床榻边,跪伏着一个穿着藏青色布袍、头戴黑色软帽的年轻男子,看年纪不过十五六岁,面白无须,脸上满是泪痕,正用一种混合着极度恐惧和巨大惊喜的眼神望着他。
这是……太监?
李睿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只在影视剧和历史书中见过的形象,活生生地出现在眼前。
与此同时,一股完全不属于他的、庞杂而混乱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入他的脑海!
李睿……大唐……开元皇帝……六皇子……生母早逝……御花园……池塘……落水……窒息……寒冷……无数画面、声音、感受交织碰撞,让他本就脆弱的意识几乎再次崩溃。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努力梳理着这些碎片信息。
他,李睿,一个现代物理学博士生,似乎在实验室事故中……死了?
而现在,他占据了另一个同样名叫“李睿”的少年的身体?
一个生活在某个架空朝代“大唐”,身份是皇帝第六子,却因母亲出身低微而在宫中备受冷落,甚至……刚刚遭遇了一场“意外”落水的皇子?
穿越?
魂穿?
这种只存在于网络小说里的桥段,竟然真实地发生在了自己身上?
巨大的震惊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痛苦。
他张了张嘴,想问问眼前这个自称“福贵”的小太监具体情况,想弄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干裂的喉咙只能发出“嗬……嗬……”的嘶哑气音,连一个清晰的音节都吐不出来。
“水……水!
殿下您要喝水是吗?
奴才这就给您倒!”
福贵倒是机灵,立刻连滚爬地跑到一旁的梨花木桌边,手忙脚乱地倒了一杯温水,又小心翼翼地捧回来,颤抖着喂到李睿嘴边。
微凉的水液滋润了如同火烧的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舒缓。
李睿贪婪地吞咽了几小口,总算恢复了一点力气。
他靠在福贵急忙垫高的软枕上,环顾西周。
这是一间古色古香的卧房。
家具是厚重的深色木材打造,样式古朴,雕刻着精美的纹路。
角落里摆放着青铜兽首香炉,袅袅青烟正从中升起,散发出那甜腻的熏香。
窗户是木格纸糊的,透进来的光线有些昏暗,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一切都透着一种遥远而真实的……古老气息。
这不是梦,也不是什么高科技恶作剧。
实验室、粒子对撞、二十一世纪……都远去了。
他现在是大唐六皇子李睿,一个刚从一个杀身之祸里侥幸逃生的倒霉蛋。
“福贵……”他尝试着开口,声音依旧沙哑难听,但总算能成句,“我……睡了多久?”
“回殿下,您昏迷了整整两天两夜了!”
福贵见他能说话,喜色更浓,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忧虑覆盖,“御医署的人来看过几次,都说……都说寒气入体,只能听天由命……幸好,幸好殿下洪福齐天……”两天两夜……李睿心中默算。
也就是说,原身落水后,挣扎了两天才彻底断气,然后被自己趁虚而入?
“我是……怎么落水的?”
他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原身的记忆里,关于落水前一刻的画面十分模糊,只记得是去御花园散心,走到池塘附近,然后……就是无尽的冰冷和黑暗。
福贵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神闪烁,下意识地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道:“殿下,您……您不记得了?
那天您说心里闷,要去御花园走走,不让奴才跟着……后来,后来就有人发现您漂在太液池的浅水区了……呜呜……”他说得含糊其辞,但李睿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话语里的恐惧和隐瞒。
不让跟着?
意外失足?
不,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
他继承了原身的部分记忆和情感,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十六岁的少年在落水前,内心深处充满了压抑、孤独,以及一种对周围环境的、隐隐的不安。
他在这深宫之中,活得如履薄冰。
而一场“意外”的落水,恰好发生在他这个无依无靠的皇子身上,时机未免太过巧合。
是后宫倾轧?
是兄弟阋墙?
还是……他无意中卷入了什么更大的阴谋?
李睿的心沉了下去。
刚脱离现代社会的实验室险境,转眼又陷入了古代宫廷更为凶险的生存博弈。
这里的规则他全然陌生,这里的敌人隐藏在暗处,而他,甚至连这具身体都尚未完全掌控。
他深吸一口气,那混合着药味和熏香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丝陈腐的凉意。
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略显尖厉、拖着长音的高声通报,打破了室内的死寂:“圣——旨——到——!”
“六皇子李睿,接——旨——!”
声音如同冰冷的锥子,刺入耳膜。
床边的福贵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瞬间由白转青,扑通一声重新跪倒在地,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李睿的心脏也是猛地一紧。
圣旨?
皇帝?
在这个节骨眼上,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意味着什么?
是关怀?
是问罪?
还是……新一轮风暴的开始?
他强撑着虚弱无比的身体,在福贵的搀扶下,艰难地坐首。
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心中警铃大作。
实验室的意外将他抛入了这个未知的时代,而这道圣旨,或许将决定他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生死存亡。
他的穿越之旅,从一开始,就站在了悬崖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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