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票

因为江振华把肉票都给了隔壁战友的遗孀。

没办法，我和儿子只好拼着风险倒卖，终于在儿子生日当天，换来二两肉票。

可转头我们就被举报抓了。

羁押路上，路过国营饭店，我看到丈夫满脸笑意地把一大盘肉推到那母女面前:

今天举报了个投机分子，上面把对方的肉票给我当奖励了。多吃点，不够还有。

1

儿子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窗边的男人。

妈妈，那不是爸爸吗?

为什么爸爸他有肉吃?妈妈，你不是说爸爸也没有肉吃吗?

爸爸……口中的投机分子……是指我们吗……

儿子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抽泣声替代。

我心疼地掰过他脑袋，不忍心让他难过。

不是的，文乔……爸爸他……

可男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凤娇，你快趁热吃啊，等下冷了可就不好吃了。

芳芳，你也快吃。

我连忙捂住儿子的耳朵。

丈夫并非第一次这样了。

把自己的肉票粮票全送给隔壁母女，却对自己的妻儿充耳不闻。

我吵过闹过，最后选择习惯了。

因为我的儿子还要活。

吵闹太浪费时间了。

我总觉得儿子小，什么都不懂，不愿让他知道他爸爸做的荒唐事。

我总骗他，说爸爸工作忙，爸爸忙着抓坏人。

爸爸也没领到肉票粮票。

可他都七岁了。

今天，还是他的生日。

他怎会不懂。

我抬头看向饭店里的母女。

两人都穿着鲜艳的花裙子，与这严冬格格不入。

林凤娇的女儿手上还拿着精致的洋娃娃，娇俏地朝我丈夫撒娇。

谢谢江爸爸我好喜欢这个礼物

可今天，是我儿子的生日。

他却什么都没有。

连好不容易获得的肉票。

都因为他的举报没了。

甚至。

我们还要面临牢狱之灾。

寒风冷得刺骨，直刺我心底。

尤其是看着儿子消瘦的身躯，洗得发白的衣裳，长满冻疮的手。

与饭店里白白胖胖的小女孩。

天差地别。

我的心，更疼了。

我忍着心中酸涩，颤抖着嗓子安慰儿子。

文乔……忘了今天吧。

就当……没看到过爸爸……

等妈妈出来后，妈妈再给文乔补个像样的生日，好不好?

对不起……文乔，是妈妈太差劲了……是妈妈害了你……

儿子紧紧地抱住我。

第一次拒绝了我。

不要，妈妈。我不会忘记的。

我明明就看见爸爸了。

不是妈妈的错，不怪妈妈……

我紧紧回抱儿子，无声哭泣。

窗边那对母女和江振华的笑声不时传来。

我更绝望了。

我的儿子才 7 岁，怎么能跟着我一块坐牢。

可我没有办法啊。

是我的丈夫举报了我们。

就在这时。

其中一个押送我们的公安同志开口问我:

你们，是江哥的家属吗?

2

另一个年长的公安，鄙夷地瞧了眼我和儿子。

小周，你傻啊?江哥的媳妇当然是里面坐着的那位。

你来得晚，不清楚。之前除夕夜，凤娇嫂子还特地做了一堆菜送过来呢。

之前队里聚会，江哥也带了嫂子小侄女来的。江哥的亲属，怎么可能是他们这种投机分子啊。

儿子愤怒急了。

你胡说她不是我爸爸的妻子我妈妈才是那女人住我们家隔壁

我才是爸爸的儿子

我垂眸，攥紧拳头。

我从来没去过江振华的单位，他的那群同事我一个都不认识。

因为他说:

认识他们做什么?你把家里管好不就行了。

文乔还小，离不开你，单位聚会你就别去了，我会打包饭菜回来的。

可是没有。

所谓的饭菜，从来没有。

我真没想到，江振华已经糊涂到这种地步了。

不带自己的妻儿，反带战友的遗孀，任由同事误会他们的关系。

我抬头又看向了饭店，却刚好与林凤娇的视线对上。

她平静地看了我一眼，就低头夹起一块肉到江振华的碗里。

语笑嫣然。

两人亲昵的举动，确实看着很像一家人。

心中一股无名的火升起。

正巧听见那个年长的公安对儿子的贬低。

嘿真是个骗子

我跟江哥好几年的同事了，我能不清楚他的家属孩子是谁吗?

我看你们这对母子就是撒谎，是想利用江哥的身份免去坐牢吧

真是骗子家族老骗子带着个小骗子社会败类

我火更大了。

直指窗边的男人。

这位同志，我和江振华可是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婚姻关系合法存在儿子更是婚生子我好歹也是读书人，当年我可是下嫁给江振华时，他是靠我家的关系才有了这份工作

你身为公安不去核实，就凭几次见面就认错了人，凭什么骂我的儿子?

酒囊饭袋我呸

至于为什么我们会沦落至此，而江振华却和别的女人吃香喝辣……

我冷笑，浑身止不住颤抖。

当事人就在那里，你们去问啊

那公安看我说得煞有其事，不禁严肃起来。

行啊，那就去问问

但凡你们敢说谎，我警告你，辱骂公安人员，罪加一等

他直接拽过我儿子，大步朝国营饭店走去。

我连忙跟上。

3

江哥

江振华抬起头，总算看到了我们。

他脸上闪过慌乱，尴尬起身。

小周，小王，你们这是……

对面的林凤娇反倒谈笑自若地同我打招呼。

慧兰，你怎们来啦?

快过来坐下，一起吃吧。

俨然一副女主人姿态。

我平时是最不喜欢她的，哪怕住在隔壁，也不愿意同她多说一句。

她可能是料到我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为难她。

可她错了。

今时非同往日。

我冷脸看向林凤娇。

你叫我什么?

你死去的男人喊江振华大哥，我跟你也不熟，名字是你叫的?

江振华有些难堪。

慧兰，你别闹……

我愤怒甩开他伸过来的手，继续逼问林凤娇。

说啊，你该称呼我什么?

林凤娇支支吾吾地看向江振华，又看了看我身边的两个公安。

窘迫低头，扭扭捏捏喊道:

嫂子。

我连忙回头看向姓王的公安，冷声道:

还说我是骗子吗?我刚才骂你骂错了?

他瞬间慌乱了。

这，这怎么会呢……

江哥，凤娇嫂子……不对，不是嫂子……

其实不怪他们。

我们本来就是外来人口。

当初江振华靠我家拿到本地公安的工作，在我爸妈死后，他就被调到了这小镇上。

是江振华举家搬迁时，还要把林凤娇母女带上。

慧兰，凤娇母女孤苦伶仃，她死去的老公是我的好战友，好弟弟。我当大哥的，不能落下她们。

再加上江振华那些操作，除了住在家附近的几户邻居清楚，其他人会误会太正常了。

儿子拼命挣脱开束缚，冲到江振华跟前。

瞧了眼桌上的肉，眼眶瞬间红了。

爸爸，是不是你举报的我和妈妈?

我们被羁押，路过饭店看到了你……听到你说，你举报了投机分子……

他们还说我和妈妈是骗子，说隔壁家的林阿姨才是你的妻子……

儿子颤抖着嗓子，看了眼桌上的肉，又看向林凤娇女儿手上的洋娃娃。

为什么啊，爸爸?妈妈不是说你也没有肉票吗?

你为什么要举报我和妈妈?今天是我的生日，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肉给别人吃……

儿子委屈极了，哭得越来越大声，吸引了不少人目光。

江振华尴尬地捂住了儿子的嘴。

文乔乖，回家再说。

我气坏了，直接打开他手，将儿子拉了过来。

自己做的事，还怕被人知道吗你凭什么捂我儿子的嘴?

林凤娇却挤进了我和江振华之间。

嫂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振华毕竟身份不同，嫂子你常年操持家里，不懂人情世故，这毕竟是外面呢……

儿子一听林凤娇说的话，怒了。

林姨，你骂我妈妈干什么

我，我没有啊……

林凤娇眼含热泪，娇滴滴地看向江振华。

振华，我没有……

江振华连忙安抚她，又是拍肩膀，又是替她擦眼泪。

什么话都没说，但似乎都说了。

我看在眼里，只觉得身子比在饭店外更冷了。

孩子都听得出来好赖话，反倒是我们这些当大人的糊涂了。

没有任何误会。我为了给我儿子过生日，倒卖换肉票，被自己的丈夫举报，肉票还被丈夫拿去孝敬寡妇，这些都是事实。

我犯法了，我认罪。

可我但凡这些年能收到一张肉票，也不至于干这种事

4

我回头擦了擦眼泪，看向那两个公安人员。

不是羁押我们吗?还不走?

我蹲下身子，给儿子擦了擦眼泪。

文乔乖，妈妈背你走，好吗?

儿子乖巧地点头，通红的小手为我擦眼泪。

妈妈不哭……妈妈去哪，我就去哪。

就当……没有这个爸爸了。

看来刚才江振华的那番举动。

已经让儿子对这个爸爸失望了。

以前我还会在儿子面前帮他塑造好爸爸的形象，说了不少的违心话。

现在，没这个必要了。

好在我倒卖的金额不大，蹲几天就能出来了。

到时候，我就和儿子重头来过。

反正江振华对于这个家而言，早就可有可无。

可我心底却止不住地酸涩。

强忍着哭意背起儿子，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饭店。

刚进看守所，儿子却晕倒了。

我连忙抱住，才发现他身上烫得可怕。

我慌乱地叫人。

有没有人啊我儿子好像发烧了，能叫医生过来看看吗?

儿子晕晕乎乎地倒在我怀里，浑身发烫。

嘴里时不时地喊着我。

我拼命敲门，总算有人过来了。

是江振华。

但我此刻也没心思和他争辩。

儿子晕倒了，他应该是发烧了，你赶紧叫医生来

江振华隔着栏杆瞧了一眼，面露不悦。

你演技可真好。刚才在饭店闹这么一出，现在还想拿儿子要挟我放你们出来

我惊住了。

你在胡说什么?

儿子是真的生病了，你摸摸他身上都烫成什么样了

江振华冷哼。

刚才都还有力气哭，现在就病了?都几岁的人了，哪有那么容易病倒

谢慧兰，我过来是想告诉你，我已经求过领导了。

你跟文乔在里面关几天，这事就算过去了。

可你却哄骗儿子陪你一块演戏，想要我产生愧疚?你太过分了

我会向上头申请，再多关你们几天，让你俩好好吸取教训

江振华说完就离开了。

徒留我和昏迷不醒的儿子。

我甚至来不及难过痛哭，只能拼命呼喊。

但不知是不是江振华特地嘱咐过。

一整晚，没有一个人过来。

我只能用我冰冷的手为儿子降温。

天蒙蒙亮时，总算来人了。

医生过来检查，开药确认无碍，我才放下心来。

我在儿子身旁守了两个小时，儿子总算醒来了。

妈妈......

昨晚上，爸爸来过，对吧。

他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