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暮春，太医院院判苏府的后院里，几株白牡丹开得正盛，风一吹，花瓣落在青石板上，沾了些微的药香。
苏凌薇坐在窗边的矮凳上，指尖捏着一支狼毫笔，正逐字抄写父亲苏文渊批注的《青囊秘要》。
她穿一身月白襦裙，乌发松松挽成一个圆髻，仅用一支玉簪固定，垂在颊边的碎发随着低头的动作轻晃，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薇儿，抄完这页便歇着吧，医书要读活，可不是死记硬背就能成的。”
熟悉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苏凌薇立刻搁下笔起身，捧着刚抄好的纸页迎上去：“爹，您回来了。
贵妃娘娘的胎像……”话没说完，便见苏文渊眉头紧锁，一身藏青色的院判官服上沾了些尘土，往日里总是温和的脸上，此刻满是凝重。
他接过纸页扫了一眼，指尖在“安胎需固元，不可妄用猛药”那句批注上顿了顿，沉声道：“贵妃胎像不稳，是忧思过重所致，我开了副温和的养胎方，只是……只是什么？”
苏凌薇追问。
苏文渊却没再说下去，只伸手揉了揉她的头顶，语气带着几分叮嘱：“你记住，咱们行医之人，手艺是根，良心是本，哪怕将来入了宫当差，也不能为了攀附权贵丢了本心。”
他刚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便是“哐当”一声——苏府那扇朱漆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奉旨查案！
苏文渊接旨！”
尖利的嗓音划破了庭院的宁静，十几个身着黑色劲装的禁军鱼贯而入，手中的长枪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甲叶碰撞的声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领头的侍卫长高举明黄圣旨，眼神锐利如刀，扫过院中的父女俩。
苏凌薇下意识地攥紧了父亲的衣袖，苏文渊却将她往身后一护，上前一步沉声道：“臣苏文渊在此，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旨意？”
侍卫长冷笑一声，展开圣旨念道，“今贵妃娘娘服用苏文渊所开汤药后，腹痛不止，竟致龙裔有损！
经查，药渣中检出堕胎毒草‘鬼箭羽’，苏文渊涉嫌谋害皇嗣，即刻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不可能！”
苏凌薇猛地从父亲身后探出头，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我爹昨日为贵妃诊脉，开的明明是当归、白术这些养胎的温和药材，怎么会有毒草？
定是哪里弄错了！”
“弄错？”
侍卫长瞥了她一眼，语气轻蔑，“后宫的事，也是你一个小姑娘能置喙的？
来人，把苏文渊锁了！”
两名禁军立刻上前，冰凉的铁链“哗啦”一声缠上苏文渊的手腕，粗糙的铁镣磨得他手腕发红。
苏文渊挣扎着回头，目光落在女儿脸上，没有惊慌，只有沉沉的嘱托：“薇儿，照顾好你娘，活下去！”
“爹！”
苏凌薇想冲上去，却被母亲柳氏死死拽住。
柳氏早己哭红了眼，死死捂住她的嘴，眼泪砸在她的手背上，烫得惊人。
禁军押着苏文渊往外走，路过门口时，邻居家的门都紧紧闭着，往日里常来借药的王婶，此刻正躲在门缝后偷看，见苏文渊望过来，立刻缩了回去，连半分情面都不敢留。
苏凌薇看着父亲的背影消失在巷口，终于忍不住挣脱母亲的手，跌坐在地上，眼泪砸在青石板上，混着方才落下的牡丹花瓣，晕开一小片湿痕。
“薇儿，别哭。”
柳氏蹲下身，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个陈旧的青布囊，塞进她手里，“这是你外祖父传下来的银针包，还有你爹偷偷藏起来的半本《青囊秘要》，都在里面。”
苏凌薇捏着布囊，只觉得沉甸甸的，里面不仅是银针和医书，更是父亲的性命，是苏家的希望。
“娘，我们怎么办？
爹他是被冤枉的！”
柳氏抹了把眼泪，眼神突然变得坚定，她握住苏凌薇的手，指腹用力掐了她一下，像是要把某种决心刻进她骨子里：“能救你爹的，只有皇宫里。
明日宫中有旨，要征召罪臣家的女眷入宫为奴，你去！
只有进了宫，才有机会见到你爹，才有机会查清药渣里的猫腻！”
“入宫为奴？”
苏凌薇心头一紧。
她虽未入宫，却也听闻过深宫险恶，底层宫女动辄打骂，稍有不慎便可能丢了性命。
可一想到父亲在天牢里不知要受多少苦，她便咬了咬牙，点头道：“娘，我去！
只要能救爹，哪怕是刀山火海，我也闯！”
当晚，柳氏点燃一盏油灯，站在镜前，手里握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苏凌薇坐在镜前，看着镜中自己乌黑的长发，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咔嚓——”剪刀落下，青丝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转眼间，那一头能及腰的长发便被剪得参差不齐，仅留下堪堪过耳的长度。
柳氏放下剪刀，用一根粗布绳将她的短发扎成两个简陋的丫髻，再换上一身灰扑扑的粗布衣裳，镜中的少女瞬间没了往日的娇俏，只剩一副眉眼清亮的倔强模样。
“这样好，不起眼，在宫里能少些麻烦。”
柳氏喃喃道，又将一叠碎银子塞进她的衣襟里，“省着点花，在宫里万事小心，若是实在撑不下去……娘，我撑得下去。”
苏凌薇打断她的话，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粗布绳，指尖触到藏在发髻里的银针包，心里陡然安定下来，“您放心，我一定能查清真相，把爹接回家。”
夜深了，苏府的灯亮了一整夜。
第二日天还没亮，宫门口的传唤声便准时响起，苏凌薇最后看了一眼熟悉的朱门，转身跟着征召的太监走了。
红墙高耸入云，琉璃瓦在初升的日光下泛着冰冷的光，那扇厚重的宫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像一道隔绝了过往的屏障。
苏凌薇攥紧了袖中的银针包，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从这一刻起，她不再是太医院的千金苏凌薇，只是罪臣之女，是要在深宫里挣扎求生，为父洗冤的宫女。
而她不知道的是，这场看似意外的抄家，背后藏着的，远不止“谋害皇嗣”那么简单。
那碗让贵妃堕胎的汤药，那包被检出毒草的药渣，早己是布在后宫棋局里的一颗棋子，而她这一入宫，便成了入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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