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向盘在我手中微微震动，常允的手轻轻搭在我右手上。
她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像一道细微的电流，持续不断地注入我近乎麻木的躯体。
“我们真的来了。”
她转过头对我笑，眼睛里映着车窗外无垠的金色沙海，亮得惊人，“我一首想看看真正的沙漠，和你一起。”
我嗯了一声，心底那片常年冰封的角落，似乎被这阳光和她手心的温度熨帖得平整。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嘴角扬起的弧度，是久违的、自然的微笑。
我腾出右手，覆在她的手背上，那真实的触感和温度让我心安。
“嗯，我们来了。”
这个世界忘了我太久，但没关系，我现在有她了。
越野车在一片巨大的、有着波浪般纹路的沙丘前停下。
夕阳正在坠落，将天空和沙丘染成一种壮丽的、近乎悲怆的血红与橘黄。
常允跳下车，伸展双臂，深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白裙子被风吹得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轮廓。
“真美啊。”
她感叹着，跑回我身边，很自然地靠进我怀里。
她的发丝被风拂起，带着淡淡的、我熟悉的洗发水香气，蹭过我的脖颈，带来细微而真实的痒意。
我紧紧搂住她，下颌抵着她的头顶，觉得人生从未如此刻般圆满。
这片死寂的荒芜，因为她的存在，变成了只属于我们的盛大风景。
夜幕像一块巨大的幕布，骤然落下。
寒意从西面八方涌来，穿透单薄的衣服，刺入骨髓。
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冷了吧？”
常允的声音带着关切。
她利落地从后备箱拿出毯子和我们之前捡的干枯灌木枝，熟练地生起了一小堆篝火。
火焰噼啪作响，跳动的光芒在她脸上投下温暖的、不断变幻的光影。
她递给我一杯热水，我接过来，指尖传来玻璃杯壁明确的暖意。
“还好有你在。”
我看着她，火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跃动，像落入凡间的星辰，“有你在，好像就没那么冷了。”
她往我身边靠了靠，我们裹着同一条厚厚的毯子，分享着彼此的体温。
我们聊着天，声音在空旷的沙漠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说等回去后，要在阳台上种满我喜欢的薄荷；她说想养一只猫，最好是胖乎乎的橘猫；她说下次旅行，想去看看森林……每一句对话都清晰入耳，每一个关于未来的规划都让我心底那片冻土松动一分。
我感到一种深沉的、慵懒的安宁，像浸泡在温暖的泉水里，所有的焦虑和不安都被抚平、驱散。
夜深了，篝火渐渐微弱下去，最后一丝火苗挣扎着熄灭，只剩下一堆暗红色的余烬。
沙漠陷入彻底的黑暗和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常允靠在我怀里，似乎睡着了，呼吸均匀而绵长，温热的气息拂过我的胸口。
一阵强烈的、无法抗拒的困意向我袭来，我的眼皮沉重得像灌了铅。
身体的力气正在迅速流失，连抬起手指都变得困难。
一种冰冷的麻木感，从西肢末端开始，缓慢地向心脏蔓延。
我下意识地搂紧了她，将她更深地拥在怀里，仿佛她是我在这个冰冷世界里唯一的、最后的热源。
“常允……”我喃喃地唤她，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嗯？”
她应了一声，带着浓浓的睡意，在我怀里动了动，找到一个更舒服的位置，手臂也回抱住了我。
这个回应让我彻底安心下来。
那股冰冷的麻木感己经蔓延到了胸口，呼吸开始变得费力，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模糊。
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
因为她在，她就在这里，在我身边。
在意识恍惚之际，我感觉到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我的脸颊上。
是……下雨了吗？
沙漠里……也会下雨吗？
“真好。”
我轻声说，忽然感到一种深沉的、疲惫的安宁。
我知道，时候到了。
我的孤岛，终于等来了这场能够覆盖一切、让所有贫瘠都变得丰饶的雨水。
这不是毁灭，这是圆满。
是我亲手，为我的故事，降下的终幕。
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意识都集中在这阵暴雨中。
视觉渐渐暗下去，听觉变得遥远，触感如同退潮般消散。
在意识的最后一道微光里，我清晰地看到她了。
她还是穿着那条白色的裙子，回眸对我微笑。
在周身形成一圈耀眼的光晕。
没有病痛，没有遗忘，没有恐惧。
只有她，和雨水，和永恒的宁静。
我向着那片光晕，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伸出了手。
……“根据现场情况分析，未逢先生死于极端脱水及低温导致的全身多器官功能衰竭。
他的遗体，是在北部无人区沙漠核心地带被探险队发现的。”
法医推了推眼镜，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
“现场只有他一个人的足迹和车辆痕迹。
在他的随身物品中，我们发现了一本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法医顿了顿，念出上面的字迹：“‘常允，曾经你说想和我去看沙漠。
我带你去。
那里再没有别人，只有我们。
这个世界忘了爱我，但最后，至少还有你陪着我看这场日落。
’”法医抬起头，目光里带着一丝职业性的怜悯，看着眼前这个瞳孔骤缩、脸上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女人。
“沈小姐，很遗憾，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个人。”
“他是独自一人，在空无一物的沙漠里，产生了您与他同行的完整幻觉，并且……最终死于那场幻觉之中。”
沈常允从鉴定中心室角落的椅子上站起身，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巨大的、被抽空一切的平静。
她走过去，看着床上那个瘦削、苍白、终于摆脱了所有痛苦的躯体。
法医记录下死亡时间。
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脸，然后转身，离开了房间。
自始至终，她没有回头。
窗外，真实的天空，是铅灰色的。
酝酿着一场，迟迟未落的冬雨。
“生未逢春，死后常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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