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岩关的风是活的刀子，裹着关外冻土的冰碴子，顺着营帐的破洞往里钻。
林砚的睫毛上结着霜，每一次眨眼都像有细针在刮眼睑，他是被冻醒的——或者说，是被这具身体残留的、濒死的寒意拽回了意识。
后脑勺突突地跳，像是有根烧红的铁钎子扎在里面，破碎的记忆碎片跟着疼意一起涌上来：原主是大夏皇朝边境军的三等御兽兵，三天前跟着小队去黑雾边缘侦查，遭遇了蚀骨魔蚁，队里的兽宠死了七只，他的那只土狼也被啃得只剩骨头。
逃回来时受了内伤，又被军法处判成“任务失败的废物”，扔进了死营。
“醒了就别装死。”
角落里传来磨牙似的声音。
林砚偏过头，看见个满脸风霜的老兵，正用块青灰色的燧石磨一把锈迹斑斑的短刀，刀刃上的缺口比他前世实验室的试管裂缝还多。
老兵的皮甲烂得露出里面的棉絮，棉絮上沾着黑褐色的污渍，不知道是血还是陈年的泥。
营帐里总共才五个人，另外三个都缩在各自的草堆上，像三具没完全僵硬的尸体。
一个人的左腿不自然地扭曲着，裤管空荡荡的，露出结痂的断口；另一个怀里抱着个褪色的兽宠项圈，手指反复摩挲着上面的牙印，眼神空得能塞进营地外的寒风。
空气里飘着汗臭、霉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那是从帐门帘角渗进来的，外面刚押走两个试图逃营的兵，现在大概己经成了关墙上警示用的尸体。
林砚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冻得发僵，连蜷缩都费劲。
他摸了摸胸口，原主的旧伤还在疼，像是有团冰碴子堵在肺里，一呼吸就带着刺痛。
更让他心沉的是，本该与御兽师灵魂相连的“魂约”感应，此刻空空如也——那只土狼，原主唯一的伙伴，是真的没了。
在这个御兽师至上的世界，没了兽宠的兵，连营里的杂役犬都不如。
杂役犬还能看门，他们这种人，只配在下次黑雾侵袭时，被推出去当诱饵。
就在林砚的意识快要被绝望冻住时，脑海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震颤。
像是有本沉在海底的书被捞了上来，古朴的书册虚影缓缓展开，非金非玉的书页上，刻着西个玄奥的字符，他从未见过，却瞬间懂了意思——万灵图录。
这是……金手指？
林砚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冻僵的血液似乎都跟着热了半分。
“林砚！”
帐帘被猛地掀开，寒风裹着雪沫子灌进来，吹得林砚一哆嗦。
一个穿着黑色军法官制服的男人走了进来，肩章上的银色獬豸纹在昏暗的营帐里闪着冷光。
他身后跟着两个持戈的士兵，戈尖上的铁锈沾着冰，看着比死营的伙食还让人胆寒。
军法官的目光扫过林砚，像在看一块随时能扔掉的烂木头：“伤势审定过了，不算致命。
即日起编入死营丙字队，三日后随队出关，去黑雾边缘侦查蚀骨魔蚁的巢穴。”
“侦查”两个字刚落，营帐里更静了。
磨短刀的老兵停下了动作，燧石落在草堆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那个抱着兽宠项圈的兵，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哀戚——谁都知道，这种时候让死营去黑雾边缘“侦查”，根本就是让他们去喂魔蚁。
上次去的甲字队，三十多个人，只跑回来两个，还都是断胳膊断腿的。
军法官像是没看见帐里的死寂，说完就转身往外走，皮靴踩在冻土上的声音越来越远。
林砚盯着帐门帘上的破洞，风从洞里钻进来，吹得他脸颊发疼。
必须活下去。
前世他在实验室熬了三天三夜，刚算出关键数据就心梗猝死，那种遗憾像根刺扎在心里。
这一世，他绝不能死在这种连名字都没人记得的死营里。
林砚集中意念，试着去触碰脑海里的《万灵图录》。
书页缓缓翻开第一页，一行淡金色的字浮现在他眼前：图录功能：洞察、推演、记录。
持有者灵魂特异，可契合“共生契约”。
共生契约？
和这个世界常见的、御兽师主导的“魂约”不一样？
林砚还想再细看，胸口的疼意突然加重，他咳了两声，嘴角溢出一丝淡淡的血痕。
不能再等了。
他扶着冰冷的帐壁，一点点站起来。
帐壁是用粗麻布和冻土糊的，摸上去又冷又硬，像块巨大的冰砖。
他挪到帐门口，撩开破破烂烂的门帘，一股更烈的风扑面而来，吹得他睁不开眼。
营地里一片狼藉。
土黄色的帐篷歪歪扭扭地挤在一起，很多帐篷的顶都塌了一半，露出里面的草堆。
几个面黄肌瘦的士兵蹲在火堆旁，火塘里的柴快烧完了，只冒着微弱的青烟，他们手里拿着发黑的窝头，啃得很慢，像是在嚼石头。
不远处，几只低阶的兽宠——都是些瘦得皮包骨的土狗和灰兔，耷拉着耳朵，缩在主人脚边，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
林砚沿着营地的边缘走，脚下的冻土硬得像铁板，每走一步都震得脚踝发疼。
他想去看看关墙的方向，说不定能找到逃出去的路，可走了没几步，就被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呛得皱起了眉。
那是营地角落的垃圾堆，堆着发霉的粮草、破掉的兽宠笼，还有些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兽骨。
林砚本来想绕开，可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垃圾堆旁，有一团黑色的东西在微微蠕动。
他走近了些，才看清那是一条小黑鱼——或者说，像条快死的小泥鳅。
只有他的食指那么长，鳞片暗淡得像蒙了层灰，肚子瘪瘪的，尾巴尖还缺了一块，躺在污泥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微弱的颤动，仿佛下一秒就会断气。
林砚的心跳突然加快。
他下意识地调动《万灵图录》，集中意念对准那条小黑鱼。
洞察功能启动，一行信息瞬间涌入他的脑海：未知生命体。
状态：濒死（本源受损97%）。
血脉潜力：无法评估（疑似远古异种）。
建议：以灵魂本源缔结“共生契约”，可逆转本源损伤，成功率11%。
11%的成功率？
林砚的手心冒出冷汗。
他的灵魂刚穿越过来，还没和这具身体完全融合，现在分出血魂本源，一旦失败，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
可如果不试……三天后的侦查任务，他必死无疑。
那条小黑鱼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微弱地扭了扭身体，嘴巴轻轻张合着，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抗拒。
林砚能隐约感觉到它的情绪——恐惧，还有一丝不甘。
这小东西虽然快死了，却还没放弃挣扎。
就赌这一次。
林砚蹲下身，用冻得发僵的手指轻轻拨开小黑鱼周围的污泥。
他按照《万灵图录》的指引，闭上眼睛，集中全部精神，从灵魂深处抽出一缕极其细微的本源之力。
那感觉像是用刀从自己的心上割下一小块肉，疼得他浑身发抖，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破衣衫。
他将那缕灵魂之力缓缓探向小黑鱼。
小黑鱼猛地一颤，身体绷紧了，像是在害怕，但很快，它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再挣扎，反而微微朝着那缕灵魂之力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林砚咬着牙，用意念勾勒出“共生契约”的符文。
符文是淡金色的，像有生命一样，在空中盘旋了一圈，然后缓缓落下，没入小黑鱼的体内。
就在符文融入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疼意从灵魂深处炸开。
林砚闷哼一声，差点栽倒在污泥里。
但紧接着，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的生命气息，从小黑鱼身上传了过来，像一根细弱的藤蔓，缠绕上他的灵魂，与他的气息慢慢融合在一起。
成功了……林砚的眼前开始发黑，巨大的疲惫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最后看了一眼小黑鱼，只见那小东西的鳞片上，闪过一抹极淡的玄奥光芒，像是夜空中最亮的星。
然后，他再也撑不住，身体软软地倒在冻土上，意识彻底陷入了黑暗。
而在他昏迷后，那条小黑鱼轻轻蹭了蹭他的手指，尾巴尖上的伤口，正以肉眼难辨的速度，一点点愈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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